三天后,京城。
一騎快馬,在官道上卷起滾滾煙塵,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速度,直奔城門而來。
守城的衛兵見狀,本能地想要呵斥阻攔,但當他們看清來人身上那象征著“緊急軍情”的玄色令旗時,立刻神色一凜,迅速清開了道路。
馬背上的騎士,正是顧長安。
他一身風塵,面容憔悴,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這三天,他幾乎沒有合過眼。
在收服了鐵索門之后,王鐵鎖展現出了驚人的能量。這個扎根于豫州漕運系統多年的地頭蛇,就像一把鋒利的鑰匙,為顧長安打開了一扇通往安世成罪惡王國的大門。
無數的黑料,如同雪片般匯集到顧長安手中。
有安世成與地方官員勾結,侵吞官糧的賬本副本;有他利用漕運便利,走私私鹽、鐵器等違禁品的秘密航線圖;有他草菅人命,將不聽話的漕工沉江喂魚的證人血書;甚至,還有幾封他與京中某位“大人物”的秘密通信,言辭之間,極為諂媚,內容更是觸目驚心。
這位“大人物”,正是當朝的成親王,趙淵!
拿到這些東西的瞬間,顧長安便知道,自己手中的這把刀,已經足夠鋒利了。
他沒有絲毫耽擱,留下王鐵鎖帶領鐵索門繼續深挖,自己則帶著最核心的罪證和幾名鐵索門的老人作為人證,日夜兼程,火速返回京城。
這一戰,必須速戰速決!
他要打安世成一個措手不及!更要打成親王一個措手不及!
……
養心殿。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
顧長安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風塵仆仆的便服上還沾著泥點,就被福安公公一路綠燈地引入了內殿。
他一眼便看到了端坐于御案之后的女帝趙青檀。
她今日穿著一襲明黃色的常服,神情淡漠,手中握著一支朱筆,正在批閱奏折,仿佛對他的到來,毫無波瀾。
但顧長安卻敏銳地感覺到,整個內殿的空氣,都比往日要冷上幾分。
“臣,顧長安,叩見陛下。”
他躬身行禮,聲音因長途奔波而略帶沙啞。
趙青檀沒有立刻讓他平身,也沒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手中的朱筆,在奏折上劃過一道凌厲的紅痕。
“回來了?”她問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是,臣幸不辱命,已查獲漕運總督安世成部分罪證,特回京向陛下復命。”顧長安恭敬地答道。
“部分?”趙青檀終于抬起了眼,那雙深邃如寒潭的鳳眸,靜靜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朕聽說,你在豫州,很熱鬧。”
顧長安心中一凜。
他知道,女帝的耳目,遍布天下。他在豫州遇刺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瞞得過她。
他沒有辯解,也沒有邀功,而是將早已在心中盤算好的說辭,原原本本地、不加任何修飾地匯報了一遍。
從他如何接觸鐵索門,到如何被刺客圍殺。
他重點描述了大內護衛的慘烈犧牲——三名護衛當場斃命,尸骨未寒;五人身受重傷,其中兩人落下終身殘疾。
他詳細講述了雷豹如何舍命相護,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下了致命的一劍,至今仍在豫州生死未卜。
他將那份沉甸甸的傷亡名單,清晰地報了出來。
隨著他的敘述,趙青檀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如水。但她周圍的空氣,卻仿佛開始結冰。
內殿的溫度,仿佛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驟然下降。
一旁的福安公公,忍不住悄悄地打了個寒噤,將自己的脖子縮了又縮,恨不得能當場隱身。他跟在女帝身邊多年,太清楚這是什么征兆了。
這是陛下……動了真怒的前兆!
當顧長安說到,自己被刺客的殺氣鎖定,逼到生死一瞬,差點被活活嚇死時,趙青檀握著朱筆的手,指節已因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
“咔嚓——”
一聲輕響,那支由上好紫竹制成的朱筆,竟被她硬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紋。
“好,很好!”
“安世成……成親王……”
女帝在心中,默默地念著這兩個名字,心中的殺意,已然沸騰如巖漿!
朕的刀,你們也敢動!
朕才剛剛磨好的刀,還沒等用順手,你們就想給朕掰斷了?!
但當她的目光,落在顧長安那張略帶疲憊、卻依舊清俊的臉上時,那股滔天的殺意,又被另一種更為復雜的情緒所取代。
有后怕,有怒其不爭,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心疼。
匯報完畢,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
顧長安垂著頭,靜靜地等待著女帝的雷霆之怒。他知道,以女帝的性格,在得知自己的臣子,尤其是一手提拔起來的“刀”,險些被人折斷時,必定會龍顏大怒,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趙青檀并沒有如他想象中那般震怒。
她只是靜靜地看了他許久,看得顧長安心里都有些發毛了,才緩緩開口,聲音冷得像冰:
“死了三個,重傷五個,這就是朕的精銳大內護衛,交出的答卷?”
這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進了顧長安心里。
他猛地抬頭,想要辯解,卻看到女帝那冰冷的目光,已經越過他,落在了他身后的虛空之中。
“還有你,”她頓了頓,目光重新聚焦在顧長安身上,“朕讓你去查案,不是讓你去送死。你倒好,差點連小命都丟在了豫州。”
“看來,是朕高估你了。你這把刀,還不夠快,也不夠硬。”
這番話,聽起來滿是責備與失望。
若是換了旁人,恐怕早已嚇得跪地請罪,惶惶不可終日。
但顧長安,卻從這冰冷的話語中,聽出了一絲……別的味道。
那是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惱怒。
是一種,看到自己珍視之物險些受損的后怕。
這關心……未免也太燙手了些。
他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接口,是該請罪?還是該表忠心?
看著他那副有些手足無措的窘迫模樣,趙青檀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絲好笑,但臉上的表情,卻依舊冷若冰霜。
“罷了。”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不容置疑。
“你留下,今晚,朕親自再教教你,什么才叫……真正的保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