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晴天了。
接到桑非晚的電話時,桑得榆剛剛和慕爾遲提了分手。
他們在一起一年,分手卻只需要一個電話,比見一面還簡單。
掛電話前,慕爾遲說:“你聽起來,像松了一口氣。”
桑得榆垂下眸子,看著雨水順著雨傘滴滴答答地滴在水洼里,說:“你也一樣。”
慕爾遲在電話那頭,哂笑一下:“這就是我們不能一直走下去的原因吧。”
兩個理智的人,花費了一年時間依舊沒有溫暖彼此的心,沒有走到最后一步。她尊重他,但她不在乎他。
桑得榆聽著雨聲微微出神,看了下屏幕還亮著,嘆了一口氣,說:“對不起。”
俗套的分手情節,慕爾遲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電話里飄來:“沒想到這劇情會發生在你我之間。”
桑得榆怔怔地盯著雨傘邊緣。她是真心的跟慕爾遲道歉。走到這一步,責任在自己身上。
慕爾遲一直配合她進退有度,有度到兩人客氣到疏離。桑得榆不知道除了對不起三個字,還能有什么詞匯能表達自己的愧疚。
這一陣的雨聲格外的大。慕爾遲的聲音在雨聲中飄過來:“我們在一起的一年,榆兒,我感覺你總是很累,把自己的時間填得滿滿的,你太累了。我想分擔,但是很遺憾。”
桑得榆手指用力地握著傘柄,抬頭望向傘外的雨幕:“對不起。”
“榆兒,別總道歉,分手了,我們還是朋友”慕爾遲說,“再繼續道歉,讓我一個大男人無地自容了。”
慕爾遲的理智一直是桑得榆選擇他的首要原因,工作、家庭、涵養也是老人眼中最好的選擇。
不像有的人...
“不要把全部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至少我還是不夠理智,不夠理智地對待女朋友心里始終抹不去一個人。”
桑得榆一驚:“你是...”她沒有勇氣問出口,雨又大了,把周圍的空氣都擠走了,胸口悶得厲害。
路上的車與人都加快了速度,雨水像是瀑布一樣從天空傾瀉下來。桑得榆的傘隨著雨聲有些顫抖。
屏幕依舊亮著,兩人誰都沒有開口。慕爾遲大概聽到了桑得榆這邊的雨聲越來越大:“我只問最后一個問題,他是誰?”
已經有三年時間沒人問她關于他的事情了,好像他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不會有人問她這個問題。為了保護她,為了讓她忘記這個人,這段事情。像是一個禁地,親朋好友都護著她離禁地遠遠的。
桑得榆撐著傘沿著路開始像小區走,雨聲激烈,只有她撐著一把傘在行走,她說:“死了。”
像是忘川河邊的游魂,桑得榆重復地回答著:“他早就死了。”
慕爾遲不知道什么時候掛斷的電話,桑得榆感覺回家的路怎么這么遠,還在神游的桑得榆被桑非晚的電話喚回了神。
桑得榆快走幾步,走進小區大堂,收起傘,接通電話。
“姐,在家嗎?這雨也太大了!”桑非晚埋怨著天氣詢問。
桑得榆:“剛到。”
桑非晚激動地說:“我進總決賽了,下周四一定要來看。”
桑非晚一直迷戀籃球,現在在淄理工讀大三,沒想到籃球隊一路殺到了市籃球聯賽。
桑得榆被桑非晚的開心感染到,笑著答應。桑得榆還在開心地分享打籃球的趣事,最后小心地問了一句:“姐,打四進二時,在籃球館看到一個人,長得好像石頭哥。”
桑得榆眼里的神采沒有了,微笑的嘴角固定在那里,耳邊都是那句“像石頭哥。”電梯門叮的一聲開了,出來的鄰居笑著跟桑得榆點頭。桑得榆開口:“他早就死了,不會是他。”
桑非晚看著被保持中的通話,嘀咕著:“可不是你一直說他不可能死嗎?唉,我就不該提。”
桑得榆走進電梯,機械得按上3。電梯開始上行。
電梯很快到達3樓,桑得榆回到家里,站在陽臺上:“不管是不是他,六年時間,他和他的家人全部撤離我的世界,只有同學的朋友圈的悼念,他真的死了。”
窗外的雨,讓人煩躁。桑得榆伸手拉上窗簾,看到樓下雨幕中一輛加長豪車亮著車燈,前面站著一位撐著雨傘的男人,抬頭看著上面。
桑非晚聽著姐姐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知道自己提起這個話題惹姐姐不開心,就說:“也是,都好幾年了,可能我認錯了,那人還西裝革履的,在籃球館穿這樣不是贊助商就是市領導,仔細一想也不是石頭哥。”
桑非晚嘰嘰喳喳的聲音,讓桑得榆感覺到心安,沒有再搭話,只是感受著弟弟青春洋溢的活力。
車燈中撐傘的男人,看著樓上點點燈光暗淡下去。拿了一支煙放在嘴巴里,并沒有點著。站了一會,上了車,車子開出了小區。
桑得榆結束了與桑非晚的通話,怔怔地坐在陽臺的椅子上,看著桌子上的魚缸怔怔地發呆。
今天好像所有的人都在提醒她記起許歸棹,明明他已經丟下她離開了六年。秋天的雨太多,人容易懷念過去。
敲門聲響起,桑得榆起身開門。朱莉的腦袋從門口探進來,擠眉弄眼的文桑的榆:“只有你自己?”
桑得榆無奈地點頭,任由朱莉耍寶,回客廳坐在沙發上。朱莉進門換上拖鞋,關好門,擠到桑得榆身邊,一臉八卦:“真跟慕爾遲分了?”
桑得榆無奈地問:“不然呢?”
朱莉像泄了氣的氣球,攤在沙發上:“我看慕爾遲不錯,家庭、職業、涵養那都是第一人選呀。”
桑得榆:“有緣無份吧。”
“嘿,你倆這一年,我也沒見他留宿過,不會是...”朱莉一下坐直身體,趴在桑得榆身上,一臉八卦的等桑得榆回答。
“慕爾遲,很有涵養。”
“嘁,飲食男女,你們這一個坐懷不亂,一個春心不驚的,哪像談戀愛。可惜呀。”朱莉說著又撲在了沙發上。
沒有追問朱莉說的是誰可惜,桑得榆拍了一下朱莉的大腿:“我家的備用鑰匙一直在你那,你來還敲什么門?”
“我這是想著慕爾遲追到你家,怕看到不該看的嘛,你倆真分了,以后你家就是我家了,沒有敲門這一說了,到時候你和非晚別煩我。”
朱莉擔心桑得榆分手,只是表面平靜,插科打諢到半夜才回到對門的家里。桑得榆今天在雨里站的時間太長,有些鼻塞,洗了一個熱水澡,吃了一包感冒藥,沉沉地睡去。
感冒藥讓桑得榆睡得特別沉,在與男友慕爾遲分手的三個小時后,她在久違的夢里見到了另外一個男人。
桑的榆困在了夢里,回到了曾經,兜兜轉轉。
許歸棹在高二晚自習時,拽著桑得榆的辮子:“小胖,你別坐我前面了,下次做我同桌吧,以后說起同桌的你,你好歹也可以吹一下是我這個大帥哥。”
大一時,在南山大佛的佛掌前,許歸棹的大手覆上了她的手,兩人虔誠地許下愿望。
轉到了加班工作到深夜,看到張燕燕的朋友圈,曬著許歸棹送的印章和書法,寫著:“你還這么年輕,多希望是假的。”半夜她發了瘋地聯系許歸棹和她的共同好友。那個夜好漫長,有人換號了,有人沒有接聽電話,顫抖的手打了最后一個電話:“大胖,他怎么了?”
沉默,像沒有月亮的晚上那么沉默,終于一聲嘆息:“突然去世的,前幾天說是心臟有些難受,去檢查了沒有事情。突然就一頭栽下去,沒有受罪。”
淚已經爬滿了桑得榆的臉,原來有時候眼淚流過臉頰是感受不到的。嘴唇顫抖得已經說不全一句話,只有嗚嗚的哽咽聲。
“我們商量著不告訴你,怕你難過,畢竟你現在情況也不好。”
桑得榆拼命地想問:“什么時候發生的事?什么時候?”可是只有哽咽,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石頭,我的石頭。”
桑得榆眼睜睜地看著他笑著跟自己招手,然后轉頭,跑著離開,沒有告別,沒有擁抱,沒有回頭。
許歸棹去世之后,桑得榆媽媽對她說:“慢慢就忘記了,這也是你的命好,如果你們在一起了,他走了,你的路多難。孩子,你是媽媽的孩子,媽媽得先愛你,后面才輪到心疼別人。”
桑得榆閉上眼,眼淚還是能擁擠著跑出來,壓下喉嚨里的腥甜,逼著自己回了媽媽一個:“嗯。”
她那時候心里其實想,如果我們還在一起,他是不是就不會去世了,不是說她旺夫嗎,會旺他長命百歲吧。是不是當時在他身邊,就能避免這栽下去的一下,是不是?
誰能回答她一下,是不是?
為什么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走,讓她連去看一看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