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垣坐在辦公桌后,手里拿著一份文件,眉頭微皺,目光在紙面上來回掃視。
局辦主任趙懷闊站在一旁的沙發上,捧著茶杯,低頭小口地抿著茶,臉上帶著幾分謹慎。
作為局辦主任,他的日常工作瑣碎而繁雜——從文件起草到會議安排,從接待上級到協調各部門,事無巨細,都得經他的手,這個位置,看似不起眼,實則卻大有玄機,局里的大小事務,他總能第一時間掌握,甚至在某些時候,他的意見比一些副局長的分量還重。
縣局的組織架構便決定了,作為一把手的魏垣就是有著絕對的權力,如此一來,誰能在魏垣面前說上話,誰的分量自然就重。
今天,趙懷闊本來是每天臨近下班時例行的來請示工作,魏垣卻反常地將他留了下來。
“坐一會兒。”這四個字,是魏垣的原話,語氣平淡,卻讓趙懷闊心里一緊
他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邊緣,目光時不時瞟向魏垣,試圖從對方的表情中讀出些什么。
片刻后,魏垣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眉心,抬頭看了過來,突然問道:“老趙啊,李峰的事兒,你怎么看?”
趙懷闊心里一凜,趕緊坐直了身子,語氣謹慎:“魏局,李政委能力是有的,就是太較真了,案子已經結了,他還這么查下去,會不會影響局里的工作?”
話出口,他心里就在打鼓,他實在摸不清楚,魏局口中的“事兒”到底指的是什么,因為最近李峰的事兒,著實有些多,而且,還都很復雜。
魏垣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水面上的茶葉,抿了一口,才緩緩說道:“案子結了,就是結了,局里的工作不能因為個別人而停滯不前。”
趙懷闊點點頭,語氣里帶著幾分附和:“魏局說得對,不過,李政委那邊,要不要……適當說一下?”
魏垣放下茶杯,目光深邃:“說?說什么?李峰對結果有疑議,就要查,就要刨根問底,這很正常嘛,我不止一次地說過,要允許有不同的聲音,要敢于質疑,更要敢于動真碰硬。”
“而且啊,李峰這個人,你越說,他越來勁,就讓他放手去做吧,看他能做出個什么樣子來。”
趙懷闊趕緊說道:“這樣說倒也是,李政委是部隊出身,又是戰斗英雄,做事的風格和思考問題的角度確實與我們不同,和他一樣出身軍旅的馮所長,就與李政委很合得來,兩個人經常一起跑案子呢。”
魏垣擺擺手,笑著說:“他現在是局里的副政委,戰斗英雄四個字,還是少提吧,局里面畢竟不是戰場嘛,和自己的同志,犯不著真刀真槍地拼。”
趙懷闊便陪著笑、
別看魏局臉上笑呵呵的,心里面,對李峰多少都是有些頭疼吧。
不說其他,就說焚尸案吧,李峰這樣胡來瞎搞,這不是明擺著魏局上眼藥么?畢竟,結案報告魏局已經批了,將彭冬強移送檢方也得到了魏局的首肯。
李峰啊,這個人,其他都好,就是有時候太倔,倔的,也都不是時候。
就見魏垣端起茶,豎起一根手指,說:“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這樣,你通知一下馮明,讓他明天上午來辦公室一趟。”
趙懷闊嘴上應著,心里卻是暗笑。
看來,魏局對李峰不僅是頭疼,而且,還被李峰整得有些怕了,這個怕倒不是畏懼,而是怕李峰突然犯愣,說出些什么混賬話,直接給他整得下不了臺,這讓他這個大局長的面子往哪擱?
“局長,沒其他事的話,我就先下去了。”
趙懷闊剛走到辦公室門口,手還沒碰到門把手,門卻突然從外面被推開了。
李峰先是笑著和趙懷闊打了招呼,然后,也不請示,直接就走了進去,將材料放在了魏垣的辦公桌上,笑著說:“魏局,正好你在,關于十二二五焚尸案,我有新情況要匯報。”
背后,趙懷闊暗嘆了口氣,李峰啊李峰,你這力氣,可真是使錯了地方,難道你看不出來,魏局對你,已經很不滿意了么?
果然,魏垣臉色一僵,輕“嗯”了一聲,就說:“先放這兒吧,我明天看。”他剛才說了敢于質疑,動真碰硬的話,沒想到下一刻李峰就抱著材料過來了。
而且,以李峰的性格,兩三句話沒到位,說不準當場就要和自己吵起來,搞得大家臉上都難看。
李峰卻是不依不饒,單手按在材料上,說:“魏局,這件事很急,不能再拖了,這是我根據主謀李響的口供重新梳理的案件經過,前進機械廠盜竊案,焚尸案,前進機械廠財務室劫燒案,這三起案件不是獨立的,它們是李響為了盜賣加工件策劃的一系列案件……”
“胡說八道!”
李峰話還沒說話,陳平東就怒氣沖沖地沖了進來,在走廊上他就聽見了李峰的聲音,原本,他還想保持形象,沒亂了步子,但聽到后面,他就徹底忍不住了。
他臉色鐵青,目光如刀般刺向李峰。
“李峰,你搞什么?你當這里是戲院,聽你編戲本兒呢?”陳平東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案子已經結了,你還在這兒胡攪蠻纏,是不是非要搞得局里雞犬不寧才甘心?”
李峰卻不理他,只是輕輕拍了拍桌上的材料:“經過都在這里,人,我也已經抓了,是非曲直,魏局一看便知。”
陳平東冷笑一聲,語氣里滿是譏諷:“抓了?你抓誰了?李響?你知道他是誰嗎?李峰,你別在這兒裝模作樣了!案子已經移交檢察院了,這是經過魏局批準的,你還想怎么樣?”
李峰抬起頭,目光直視陳平東,語氣沉穩:“陳局,案子移交了,不代表真相就清楚了,魏局會認同你,那是因為你給魏局看了假象,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你偏偏就給魏局創造了一個偏聽偏信的環境,我還沒問你是何居心,你反倒惡人先告狀了。”
說完,他也不管陳平東那副要吃人的表情,轉頭看向魏垣,說:“魏局,我認為,只要彭冬強還沒被槍斃,案子就可以,我們屬于是主動自查自糾,如果我們因為怕麻煩就草草結案,那才是對死者和群眾最大的不負責任。”
陳平東眼睛都要噴出火來了,還想說什么,魏垣卻先拍了桌子,怒道:“夠了!你們當這里是哪兒,菜市口嗎?看看你們兩個,還有點兒局領導的樣子嗎?”
話雖這么說,魏垣心里,卻是暗自詫異,今天的李峰,總讓他覺得有些不一樣了,雖然也是杠,說話也混,但混的,卻好像很有道理,而且,稱得上是進退有度。
他深深地看了李峰一眼,說:“材料放在這里,我看看,你們兩個,都給我回辦公室去,好好冷靜一下。”說罷,魏垣揮了揮手,坐回了座位。
陳平東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心知現在再說什么都沒用了,只會起反效果,短暫的憤怒后,他也想通了,最終結果如何還要看李峰拿出的到底是一份什么樣的報告。
若說李峰會辦案,還來了個他自夸的什么三案并查,陳平東是一百個不信,無頭蒼蠅罷了,料來也不足為懼。
李峰出了魏垣的辦公室辦公室,就見到隔壁局辦的屋子里探出好幾顆腦袋來,看到他,這些腦袋又齊齊縮了回去。
他也不在意,交出這份報告,還原了真相,他只覺得心里一陣輕松,在鐵一般的事實勉強,李峰相信,魏垣就算再如何偏向陳平東,也不會做出自毀前程的糊涂事。
局辦的大辦公室里,聽著李峰離開的腳步聲,韓凝坐在座位上,心緒起伏。
方才李峰和陳平東的爭論,一個是理直氣壯,一個是正在氣頭上,都沒有掩飾聲音。
“這就是你所說的‘正義’嗎?”韓凝眼神有些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