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司慧徹底結束關系是在一個星期以后。
當時我還在學校里晚自習,就接到了她的電話。
她對我說:“顏啟,我們就一起走到這兒吧。好嗎?”
我平靜地回答:“嗯。好。”
然后彼此便靜默無聲地掛去了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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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的前一天。
我們見了最后一面。
聊了很久,也聊了很多。
雖然都未特意挑穿,但都其實各自心中明了:應該就是最后一面了,以后正常情況下都不會再相見。
當時,我們還在房間之中激烈地行著事。行至一半。忽然就看到她的眼淚從臉頰上流了下來。
我只好停下所有的動作。問她:“慧慧,你這是怎么啦?是……痛嗎?”
她繼續哭著,看向我。搖搖頭,對我說:“不,不是……”
我追問:“那到底是怎么啦?”
她說:“不知道。就是感覺突然的悲從心來。心里面很是難受……只想哭……”
于是,我抱起她來,讓她面向我坐著。看著她的眼睛,幫她擦拭著淚水。告訴她:“好,你哭吧,我就守在你的面前。等你好了,我再聆聽你,最內心的聲音……”
就這樣,司慧不斷地流著眼淚。
而我的心也跟著不斷地疼痛。
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悲傷,乃至淚流不止。
如此從來堅強的她,我想不明白,這突然之間,怎么就崩潰了。
給她的身上披上衣服,遞上紙巾,我靜靜地聽著她的哽咽與呼吸。時間就在這密閉的空間中一分一秒地過去……
這其中,我想象了四十二次地板與天花的旋轉倒置過來。
直到準備想那第四十三次。她終于開口:“顏啟,謝謝你來過……”
突如其來的一句,使我愣了一下,也一時間沒聽懂她的意思。又或許是聽懂了,一時間不想相信自己的答案。
我說:“這是哪門子客氣的話……”
“我是講認真的,”司慧帶著些許的哭腔,“你我其實都知道的,我們不可能一直這樣走下去……”
是啊,原來她也知道。她也終于把這句話說了出口。
此刻,我只有默同。
望著她仍有淚光的雙眼,我似望見了在那里面越來越近的、來迎接我的那艘超級航母。仿如再告訴我,無論我愿不愿意,恐怕,我也該是時候要離開這個碼頭了。
“雖然我很舍不得你……”司慧啪嗒又是一滴眼淚。
“慧慧,我明白。”說實話,我也很心痛,但好好告別總比突然間的支離破碎強上那么一點點。
我繼續說,“你是想說,我倆同樣不逢時,對吧?”
“確實是這樣,不是嗎?”
“是啊,”我嘆了一口氣,道,“倘若我倆在更早之前,彼此清澈無染的時候遇見,或者是更遠之后,事業有成王者歸來之時相遇,一定會更堅定地選擇對方,然后幸福到最后吧……”
“嗯,偏偏是此時,上不成下不就,前后都不著店……”
“你在尋找弓鎮的影子,我在尋找河莉的影子。”
“你還比我年輕,前路有的是誘惑,我即將踏入社會,前路有的是一片荊棘……”
“你會為我的不成熟而擔驚受怕,我會為你的前程萬里而無限猜忌。”
“以后你在校內,我在校外。”
“你會為現實的生活一往無前,我卻仍在溫室中茫然不知所措……”
“誰先上岸未可知,可知的是無論誰先上岸,轉身那第一劍就必斬意中人。”
“說到底,有緣無分,所有的理由都指向我們不可能一直永遠這樣在一起。”
“原來你也如此清晰地知道……”司慧擦干凈淚痕。心里話你一句我一句地接過一輪,這一刻,她的樣子看起來仿似釋懷許多。
“我也是最近才有的覺悟。”我說,“在遇到你之前,我從未想過,「愛」真的可以是做出來的。”
“難以置信,你竟然說了「愛」字。”司慧眼定定地看著我。
“不得不承認,不是嗎?”我也專注地望向她,“盡管我們一開始的出發點純粹是「性」,但陪伴,本身就已是最長情的告白。包括你剛剛的那句「你謝謝我」,不也已經同樣是「愛」的副產品了嗎?拋開深淺程度不講,它的存在怎么都是繞不過去……”
“也許是吧……不然我也不會被自己蠢哭……”
“呵呵,你哪里是蠢,你是幸運,遇到了我,換作別人,再要你半條命也是可以的。”
“所以我說謝謝你了啊,不然你還想怎樣?”
“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如果……”我正想說下去。
“不,不說如果了……這樣就夠了。”司慧打斷我的話。想必是不想因為我的話讓她自己陷得更深,所以她轉而繼續著自己的節奏說道,“弓鎮給了我一半,你也給了我一半,我青鳥般追求的那份愛情已經完美了,我滿足了。以后的路,再不會讓我迷茫。我也,再不需要這樣的愛情。”
“慧慧……”
“不要為我擔心。路是我自己走的,我清楚自己,應該走怎樣的路。”
“可是……”
“我不會只靠愛活著的,也不會只靠性活著,請放心。”
“不放心還能怎樣?我們都要到別離的盡頭了。可是,能不能聽我一句話。就是……萬一以后碰到實在走不通的路,請記得回頭。保命,ok?”
“嗯,曉得了……我會的。”
“所以,你是確定了下學期要去哪個城市了嗎?”
“是的,已經確定好了。”
“哪里?”
“上海。”
“起點很高啊,慧慧。”
“這才是挑戰嘛!呵呵!等我闖出一片天,來日定是春滿樓。”
“嗯,我相信你。”我說。
“對了,好像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司慧忽然又道。
“唔?哪件事?”果然話聊開了,沖擊就會源源不斷。
“你還記得去年的五月一日,在福壽路那家海鮮酒樓停車場見過的那個眼鏡男嗎?”
“哦,那個呀。”我想了想,如實告知,“記得的……然后呢?”
“然后我不是跟你說,我和他睡過……呃……算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是上海某3A名律師事務所的一級律師。所以,你懂我意思嗎?”
我即刻震驚。震驚的不是那個眼鏡男的身份。而是震驚于司慧……竟然只為了一張入場券……就這樣犧牲了自己……
“你……”我乃至有些無語,“萬一他玩你的呢,根本無心讓你入局……”
“我不管。總該是希望,不對嗎?”
“你……唉!這……”我甚至有些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了。這要是一旦開始了這樣的第一次交易,就難說司慧以后會有類似的永無止境的想法。并且倘若一個不小心,習慣又慢慢變成了自然,那她這一輩子成什么了?豈不是成爛肉了嗎?!
“你太蠢了!簡直是愚蠢至極!”我最后吼道。
“呵呵。你這么說我,我也能夠理解。但是,請好好聽著,臭弟弟,”司慧慘淡一笑,“這個社會就是這么殘酷和現實了。所以我會說,我自己的路,只有我自己知道應該怎么走。我知道你對我的憂心,可憂心解決不了眼前和未來。你要吃得咸魚就必須要抵得住干渴,你要攀得高有時候就難免需要非常手段。我惟其只能說,我答應過你,也答應過我自己,「我會盡量潔身自愛的」,這句話終生有效,它也必須終生有效。其他的,就讓它隨波逐流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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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晚自習的那間課室里,在一張張便簽紙上不停地涂涂寫寫。
想起了與她的點點滴滴,想起她過往的冷靜與知性,心中雖有遺憾,但祝福更多。
寫下了我想說的,未說完的那句話。她永遠都聽不到了的那句,
——「我也謝謝你。如果沒有遇見你,現在的我也不知會在哪里。倘若不是你教會了我那么多,我也永遠只是個臭弟弟……」
同時,我也寫下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古詩斷句。
不知道此刻,用哪一句來作我的墓志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