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
我收到了來自于桐的邀請。
說是她想單獨請我吃頓飯。
考慮到我是有女朋友的人,這么貿然答應人家并赴會似乎有些欠妥當,所以即使是朋友,我也沒有第一時間應允下來。
后來我猜想是不是因為她那次見了關潮之后,每天念念不忘,而終于按捺不住那種怦然心動的情愫,所以想通過我而認識關潮呢?
于是我改變了主意,撥回了電話主動問于桐。
我在電話里說:“于桐,是因為什么具體的原因要單獨請我吃飯啊?”
于桐說:“這幾天總是心神不寧的,在這宿舍樓里我總遇到一些怪事,但無人訴說,我真的害怕極了。”
“肖瑤呢?”我問。
“瑤瑤恰巧回老家了,說是她哪個親戚去世了,回家吊喪,這一想我就更害怕了。”
“可是……”
“顏啟你不要誤會,我也知道你的為難,你有女朋友,但我確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意思。我只是單純的害怕,想找個熟人傾訴一下,然后你剛好又是對師姐的墮樓案比較了解和清楚的人,畢竟你對鬼神這一塊似乎也一點不信邪……我就想著,如果能從你口中聽說到一些相對中肯且客觀的話語,那么可能就會給我帶來很大的力量和幫助……那個……電話里總是說不清我的意思,是不是當面講會比較好……事情實在是太離奇詭異了……”
“這樣啊……”我見于桐是越講越有點語氣慌張,只好馬上答應,我說,“行,那我們就約個具體的時間,見上一面聊一聊好了。”
“好的啊,那就等一下到了午飯時間,我們見吧。我在「清風樓」門口等你,”于桐說,“要是你實在還有顧慮的話,和你的女朋友河莉一起來也是可以的。”
我說:“好的,那我就先看看河莉的情況吧。但我個人必定是會去的,請放心。”
于桐說:“好的,那就待會兒見。”
掛了電話之后,我在想,河莉不知道會不會經受不住這種有關于鬼神以及詭異事件之類的討論和聊天,帶她去的話,很有可能就會把她給驚嚇到。
但習慣了一日三餐黏在一起的我們,不可能說突然不在一起吃飯就不在一起吃的了,總要有什么合適的理由。
雖然眼下最合適的理由就是實話實說,但也恐怕河莉免不了會對此胡思亂想——對我和別的女生單獨相處肯定是多少心懷芥蒂的。
畢竟熱戀期嘛,是彼此雙方都最離不開對方而又最敏感的時候,有失落感在所難免。
大聰明如我,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極好的解決辦法。
早上的最后一節課上課之前我就給河莉打去電話,對她說:“于桐說她想認識關潮,所以今天中午想單獨請我吃個飯讓我搭個線,你中午吃完了飯約關潮過來科技館呀,讓他們兩個見個面!”
“啊?”河莉聽完我的話之后,有些不可相信,“于桐那么主動的么?一個女孩子家家的,那也太勇敢了吧?”
“不勇敢怎么得愛呢?”我笑著向河莉說,“哪能人人像你,隨隨便便就能「人在家中坐,愛從天上來」呀?女孩子也有自己主動追求真愛的權利好不啦?”
河莉就笑了:“我咋又「人在家中坐,愛從天上來」了,都是爛桃花的,你要啊?”
“誒?我是爛桃花?”
“對的,你就是爛桃花,誰說不是呢?”
“你再說我是爛桃花,看我下午不把你的嘴親爛。”
“嘖嘖,你一整天的,除了會想親嘴,你還能想什么呀?我就不信你敢把我的嘴親爛,哼!”
“誒誒,先不說這個了,”一陣玩笑過后,我道,“倒是你中午自己一個人吃飯的話,沒問題吧?”
“會很孤單啊,”河莉回答得相當實誠,“不然還能怎么辦,你又沒辦法陪我。”
“聽起來就可憐死了……”我也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我說,“要不我們就一起去吧,打電話叫關潮一個人來就好了。”
“沒問題的啦!”河莉卻說,“你不用擔心我的啦。只是我也得好好地想一下應該怎么跟關潮開口啊,這事情挺突然的,不知道關潮會不會答應。”
“這哪會不答應呢,”我換了一只手拿手機,道,“相信我的直覺準沒錯的,他們那晚互相看對方的眼神都簡直快拉絲了。你就說帶他去認識一個朋友就好了,他要問是誰,你就說「去了就知道了,準不會后悔的」,類似的話就ok了。”
“哦,”河莉道,“那行,我知道了。那我現在就馬上聯系一下關潮。”
我說好嘞,接著就與河莉中斷了通話。
這么一來,事情就完美解決了,河莉既不用聽鬼故事,于桐和關潮又能藉此機會好好地認識,簡直就是一舉兩得。
我都忍不住大贊我自己是個天才。
很快,時間來到了正午十二點。
我一下課就直接走去了「清風樓」。
但路上,天氣有些不盡如人意,天色暗暗沉沉的,有些冷風,還飄起了星星點點的細雨。
早上起床時,我有預感衣服穿少了,沒想到,還真的穿少了。一個人走在校園里,身邊沒有了河莉甜甜的溫暖,確實有些更顯清冷。
不多時,我已來到科技館后面的食堂——「清風樓」。
此時,都是剛下課,來食堂打飯的人是相當不少。
我站在門口的一側,等候于桐。
于桐在十分鐘后撐著一把小花傘來到了我的面前。
“不好意思呢,下小雨了,怕路打滑,所以走得慢了些,讓你久等了。”于桐開口的第一句就如此對我說。
我說:“沒關系,只是我走得快,也沒等多久。”
“河莉沒有一起來?”于桐把小花傘合上,問我。
“沒有的,怕她聽不得靈異的事……”我老實回答。
“哦,”于桐似是想了一下,才說,“那我們進去找個位置坐下吧。”
“好啊,”我道,“我帶了飯卡,所以這頓我請你也是可以的。”
“啊,不用。”于桐一邊走一邊趕緊搖搖手,說,“還是我請你吧,畢竟是我給你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朋友之間,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就是能幫的就盡量去幫啊,”我道,“我只是覺得,要是只為了一次簡單的朋友間的聊天就必須讓你請吃飯的話,那就失去了我們作為朋友的原有意義了,什么都講利益的話,不可取,對吧?”
于桐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的笑容,她說:“你能那么想那就太好了,剛來的路上我都有點后悔要麻煩你呢,畢竟怕影響到你和你女朋友河莉的關系。”
“大可不必擔心。”我又補了一句。
找到合適的位置以后,我們把書本放在那臺面上,表示「此處有人坐了」,然后再一起去點餐。
等到拿好了飯菜回到座位,一邊吃,我一邊切入正題直接地問于桐:“你說你這幾天,碰上了什么怪事來著?”
于桐的臉頓時沉了一下,然后只見她慢慢地把雙手放在她自己的腿上,接著將她的遭遇緩緩道來——
“就前天晚上,瑤瑤回了老家,大概是快11點了吧,我一個人無聊就去走廊上練壓腿,誰知壓著壓著感覺背后涼颼颼的,我回頭一看,卻什么也沒有……
“我就想,天冷了,吹冷風也是很正常的,所以也沒當回事,繼續壓腿。可壓著壓著我又感覺不對勁了,似乎是有什么東西在我的脖子旁邊晃來晃去……我停下來仔細感受,又什么都沒有了,等到我繼續壓腿,那感覺又來了……這時候我才開始了害怕……
“我放下腿,左右看,走廊上除了我,根本別無他人。
“然后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居然摸到了好幾根的頭發,我就在想,可能是自己脫發了吧,誰知拿到眼前我慢慢地捋直這其中的一根,捋到最后我一身冷汗,這頭發竟然比我自己的頭發還整整長了一倍!
“我當時害怕極了,趕緊地跑進宿舍,關好門,跳進被窩里捂緊被子根本就不敢出聲,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一下,更可怕的是,我總覺得有人一直站在我的床邊看著我……一直站到了天亮……
“若不是第二天舍友好心叫醒了我,我都不知道天已經亮了……
“然后到了昨天,白天一天沒事,又是到了晚上,我就感覺我走到哪里都似乎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這種感覺真的讓人毛骨悚然……你知道嗎?就連我洗澡的時候,明明我前一秒還記得沐浴露的位置是在這里,結果我轉頭伸手去拿的時候它卻換了位置!
“還有,半夜我還隱約地聽到……有人用手指甲抓玻璃的聲音,吱、喇、吱……我真的無法形容那種尖銳刺耳而又讓人心悸的聲響……
“太可怕了!真的真的,我受不了了!再這么下去我都覺得我會精神崩潰的,明明什么也沒做,卻攤上了這些事!憑什么呀……為什么呀……
“顏啟……你說……是不是那個師姐的冤魂不散啊……可她為什么找我呢……為什么呢……”
當于桐終于講到這里的時候,我見她整個人都全身微微地顫抖了起來。甚至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嘴唇都有點開始發白了。
可想而知,這遭遇對她來說,是有多么的可怕。
畢竟我也不是什么專業人士,作為一個普通聽眾聽她這么一講出來,心里還是犯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首先,我自己調整了一下思路。這些現象真要用科學去解釋,其實也不難,只是目前如何第一時間將于桐的情緒安撫下來那才是最重要的。
然后,我本著尊重他人遭遇的態度,對事件的內容不作任何評價。
我對于桐說:“其實我小時候也有看到過不干凈的東西的經歷,但慢慢長大了以后就再也沒有過了。我非常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先別慌,你聽我的……”
“嗯,”于桐這才抬頭,給了我更大的信任,“好,你說我該怎么辦。”
“我聽老一輩的人說,人的時運有高低,萬事萬物也都離不開一個「意」字,你腦中認為它有,它就會有,你認為它沒有,它就肯定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徹底消失。這就叫做「意念決定事實」。”
“「意念」果真可以決定「事實」?可能是吧,我本來膽子就小,平時總會胡思亂想一些事情……意思就是,若是我不想,就不會有,對吧?”
“是的,是這個意思沒錯。說起來是很玄乎,但你要相信,人生在世,除死并無大事。即使世間真有鬼,可那鬼也不曾傷你分毫。你所害怕的,只不過是自己在一片無窮無盡的想象中自我施加的一種壓力罷了。只要人每天活得完完整整的,光明磊落,又何懼一些無論如何都傷你不到的東西呢?大腦是神奇的,天堂和地獄也都不過在自己的一念之間而已。”
“是這樣的么……”于桐聽完我的話,仿似一瞬間豁然開朗,她的眼神也開始慢慢地亮了起來,“好像是真的,我越琢磨就越發現你說得太對太有道理了……啊,我怎么就沒這樣通透地想到過呢……”
“所以,別想太多了,真的,身體好,什么都好。”我最后說。
于桐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真的很謝謝你!我現在又忽然想起來了……大前天的我被瑤瑤拉去看了一部恐怖片,會不會就是因為那部恐怖片所以我一直有潛意識使到自己困在了一片驚恐之中呢……”
“這就是了嘛,”我甚至有些無語,“膽子小還學人家去看恐怖片,消化不了,那不就是等于自己討苦吃了……”
“我……”于桐趕緊地扒了一口飯,說,“我都忘了自己看了恐怖片的事了,這會兒你一提醒,也才突然想起來,我咋那么傻……”
“呵呵,”我看著心情逐漸緩和不少的于桐,笑著對她說:“我覺得應該還有一個原因。”
“啊?什么原因?”于桐抬頭望著我。
我再次笑道:“你就缺愛唄,陰氣太重,得找個男人抱著摟著調和調和!”
“哈?”于桐聽我這么一說,臉都有點紅了,“什么嘛,什么調和啊?什么男人啊?我去哪兒找男人抱著摟著……呸!話說干嘛非要抱著摟著……”
“陰陽調和啊,”我毫無收斂地繼續說道,“至于去哪兒找,說不定遠在天邊就近在眼前呢?”
“啊?”于桐就更大的一個問號了,她用幾乎全面驚呆了的眼神看著我,上句難接下句地說道,“顏啟,你……你這……你這說的話,你要不要再聽聽看你剛說的是什么話……這這這……你都已經有河莉了,難道……你還想對我……那啥?哈??”
“呸呸呸!”我這才發現我剛說了一句讓人誤解極深的不當之詞,我慌忙地擺了擺手,道,“我不是說我啦,哎呀,搞錯了搞錯了,你先別誤會,你聽我說……”
“昂,你說……”于桐鎮定下來吃了一口飯。
“你記不記得元旦那天,晚上我們INSEVEN聚餐,在公廁的門口,你偶遇的那個男生,我的朋友……”我緩緩地道,“戴著半框眼鏡,留著中分碎蓋,穿著黑色大衣,眼神……帶著光……”
“啊,”于桐頃刻間,仿佛被擊中了一般,愣在了那里,眼睛直直地看著我,說,“記,記得……然……然后呢……”
“然后,他現在應該就在這附近,所以你……要不要、去、認識、一下他呢?”我一字一句試探性地問道。
不曾想,于桐一下子就緊張地坐直了身,然后從包包里拿出小鏡子照看自己的儀容儀表,一頓操作之后,她才放下鏡子,對我說:“你該不會是逗我的吧?”
“我實話實說了吧,他叫關潮,”我道,“那天晚上我就看出來了,你們兩個人根本就是郎有情妾有意,所以跟河莉一直在尋思要不要撮合你們兩個。今天正好,你找我,我就叫河莉找了他,約好在科技館門口等了呢,說不定現在這個時候啊,他們就已經在那里了。”
“啊?”于桐是被我各種連續不斷出其不意的輸出轟炸,估計此刻腦子都不夠用了,她結結巴巴愣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我在想,原來對上了眼緣,就真的會淪陷,聽到了喜歡的人的名字,就真的會持續心跳不止。于桐這會兒表現出來的全都是最真實的生理反應——驚喜、茫然、緊張、手足無措,乃至不可思議。
拿出手機,我語音問河莉到了沒有。
河莉告訴我,正巧,剛到。
于是我起身,走在了前面,開始為于桐引路。
于桐諾諾地,緊跟在了我的身后。
出了「清風樓」的門口,之前星星點點的細雨也開始綿綿起來。
她打開了她的小花傘,我把書本頂在了自己的頭上。
此刻我清楚地感覺到,我正帶著于桐對關潮的愛意,穿過著涼風和細雨,去迎接光明,而關潮就在不遠的地方,撥開著黑光與云霧,翹首等待著她。
終于,三分鐘之后,他們總算在科技館前面的廣場上再度相遇。
關潮依然是穿著那件加長款的黑色大衣,挺拔著身姿,神情緊促地望向了于桐,而于桐,在傘下幽然抬起雙眼,同樣望向了他。
可是傘太小,雨勢漸大。
噼里啪啦地就越過了小花傘打在了于桐的身上。
傘都沒帶的關潮一個箭步上前,就拉起了于桐的手跑去了科技館的檐下。
同樣沒有帶傘的我與河莉,也被這忽然驟下的大雨打成了半身濕。
我也趕緊拉著河莉的手,跑向了科技館。
于是,躲雨的四人就這樣,彼此間笑而不語,像極了四只忽然受凍的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