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一刻。
不消一刻鐘,老祖宗‘被賊人所害’的消息便讓王府炸了窩,五六進后宅亂作一團。
知曉所有內情的劉嫲嫲委實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結果,大驚之余,忙遣人出府告知杜二郎、杜三郎兩人吳氏身死的消息。
同時還派人偷偷守在了嫮姱園外,生怕林寒酥逃跑似得。
霽閣一樓,湯池內水汽氤氳。
剛剛在府門外因‘傷心過度’昏過去的林寒酥,此刻斜偎池畔,鳳目微閉,濕發蜿蜒如墨龍披散于雪脊。
熱湯泡透了身子,寒意盡去,臉蛋和半露水面的雪團暈起一層胭脂浮云。
渾身散發著一股‘大事已成’后的松懈和疲憊感。
許嫲嫲站在一旁低聲稟道:“......綿澤閣的人藏在嫮姱園外,鬼鬼祟祟盯著咱這園子,要不要老身帶人將她們趕走?”
“不必了,她們想盯就盯著吧。”
林寒酥睜開眼,水汽映得那雙眸子如同浸了水的黑葡萄,波光瀲滟。
這一日夜間,可謂驚心動魄。
但吳氏既除,遮蔽在心頭六年的陰云一朝散盡,林寒酥愈發不愿壓抑心間情愫。
只見她輕抬玉臂,有些無聊的撥弄了幾下飄在熱湯上的花瓣,慵懶道:“喊小郎來一趟。”
“......”
你們才分開大半個時辰!
許嫲嫲不想兩人在此敏感時刻見面,便站在原地,裝聾作啞,不予回應。
“許嫲嫲?”林寒酥有些不高興了。
許嫲嫲這才道:“院外有綿澤閣的人守著,眼下天色已黑,娘娘招他過來,不免閑言碎語。”
林寒酥卻早有腹案一般,“嫲嫲怎這般死板?嫮姱園和滌纓園只隔一墻,你搬條梯子翻過去,讓他再翻過來,旁人誰看得見?”
“.......”
戌時。
霽閣一樓,林寒酥青絲未綰,流瀑般垂落腰際。
一襲絳絲云鳳紋大袖衫,籠著瑟瑟羅裙,內襯水碧抹胸,玉脯半遮。
丁歲安進來后,愣了一息。
兩人第一回見面,她穿了身侍女衣裳,打哪以后,林寒酥一直以白孝示人。
倒不是說穿白的不好看,只是風格陡然轉變,讓人有些目眩。
白衣時,清絕出塵。
紅衣時,國色天香。
林寒酥故意原地一旋,裙裾成花。
捻金線在燭火下金芒閃轉,衫衣飄動如將息未息的炭火,流光溢彩。
不止衣裳好看,剛出浴的林寒酥雙頰殘留紅暈,但凡裸露的肌膚皆泛著一層粉嘟嘟的誘惑柔光。
看起來口感就很好。
林寒酥抿嘴一笑,以命令口吻道:“把衣裳脫了。”
‘嘶~’
丁歲安拉直眼神看了過去。
雖說為金主排憂解難是分內之事,但咱倆發展的是不是有點快了?
這就脫衣睡覺啦?
王妃,請自重!
作為一個傳統且保守的男子,他覺得至少得先摟摟抱抱、親個嘴子過度一下,然后再談睡覺的事兒。
直接就睡,不免干澀。
那廂,林寒酥轉身拿了只小瓷瓶轉回丁歲安身邊,見他在凳子上坐的板板正正,不由玩心大發,故意俯身湊近,伸指挑了丁歲安的下巴,鳳目微瞇,“怎了?難不成還怕本宮吃了你呀?”
姐姐,這回可是你先撩的!
丁歲安的視線在林寒酥嬌俏櫻口稍一停留,笑道:“姐姐未必吃的下。”
林寒酥好像沒聽懂丁歲安的反擊,嬌笑一聲揚了揚手中金創膏,道:“呆子,給你肩上傷口涂藥!”
啊?
原來是涂藥啊!
早就知道是涂藥,咱可沒亂想!
丁歲安緩緩移開了放在腰帶上的手。
該死,怎么會是涂藥呢!
令人脹然若失.......
肩上外傷,并不重,但創口皮開肉綻,看著嚇人了些。
林寒酥用布巾蘸了烈酒仔細清理了創口,隨后以小指勾了少許藥膏,溫柔涂于傷口四周。
“疼么?疼了就吱一聲~”
“吱~”
“噗嗤......沒一刻正形,看來還是不疼。”
少傾,藥膏涂勻,需等上半刻待藥膏稍干才能包扎。
丁歲安依舊光著膀子。
借著這個機會,坐在側后的林寒酥大大方方欣賞了一回......丁歲安后背薄而緊實,肩膀很寬,自上而下逐漸收攏,至腰腹處化為人魚線隱入下袍。
腹側小肌肉疙瘩微微賁起,塊塊分明,精悍不顯臃腫。
看著就很能干。
“昨晚之事,你為何篤定是吳氏所為?”丁歲安雙手自然垂落搭在大腿上,背對林寒酥問道。
“嗯。”
“嗯什么嗯?”
“呃......你方才說甚?”
“我問,為何篤定昨晚是吳氏所為。”
“昨晚她興許覺著我斷無生機,言語間已隱隱透露。倒是小郎你,怎料定他們會在昨晚動手?”
“你如今對她戒備有加,想用后宅陰私手段害你已不大可能。昨夜你借宿府外,對她來說是個機會,我便提前做了些準備。不過沒能從嘍啰口中問出王府和匪人勾結的證據,可惜了。”
“有何可惜?只要沒了吳氏,余者不過土雞瓦狗......”
“王妃端是自信。”
“昨晚廝殺,想來兇險,你給我講講。”
昨晚林寒酥一直待在隔壁院子房內,確實看不到外間廝殺,但她又不聾,丁歲安喊那聲‘老叔’她可聽的清清楚楚。
“殺人有啥好講的?血刺呼啦,你一個女兒家家的,聽了夜里做噩夢。”
見丁歲安不愿說,林寒酥也就不再問,反而翹起嘴角無聲輕笑了一下。
在外人面前,她是蘭陽王妃;在意歡、晚絮眾多女眷面前,她又是這幫人的主心骨。
唯獨沒人把她當‘女兒家家’,初聽這般新奇親昵稱呼,心尖尖止不住生出一股甜意。
“抬起胳膊。”
見藥膏晾的差不多了,林寒酥輕拍丁歲安大臂。
丁歲安依言張開右臂,又道:“王妃,偌大一個王府,為何沒見過幾個拿的上臺面的武人?”
“異姓王本就遭朝廷猜忌,誰敢在府里蓄養豪杰?”林寒酥上身前傾湊到丁歲安肩上傷處,嘟起紅潤櫻唇吹出幾道軟柔氣息。
呵氣如蘭,近在咫尺,溫香氣流撫過**肩頸。
丁歲安一個激靈,回頭看去。
林寒酥抬眸,和丁歲安對視的鳳目里無辜又純凈,甚至還疑惑的反問了一句,“怎了?吹一下,藥膏干的快些。”
“.......”
又是咱想多了?
御姐就這一點不好,有時讓人搞不清她到底是在撩撥,還是無心之舉。
薛定諤的撩騷......
這邊,林寒酥已經拿起紗布從丁歲安腋下穿過,在肩上傷患處裹了兩匝,再度轉回正題,“杜家后人既無天賦又吃不了武人的苦,所以上月你才能以成罡境震懾住這幫廢物。”
“我覺著杜家兩兄弟恐怕要借吳氏之死尋事。”
“嘁,這兩頭廢物習文沒天賦、習武吃不了苦,他們但凡有點本事,也不至于逼得吳氏行絕命計。”包扎完畢,林寒酥將紗布尾端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這才拍拍手道:“妥了!”
丁歲安正欲起身,忽覺后頸一涼,轉頭一看,卻是林寒酥扯了他系在頸間的玉墜吊繩。
“將此玉貼身佩戴,想來是緊要之人所贈。可是哪家小娘子給的定情信物?”
林寒酥秋波斜睨,似是說笑,也有些質問之意。
“確實是緊要之人所贈......”丁歲安脖子一甩,將垂在胸前的玉墜甩到了后背。
是條一寸長短的四棱白玉墜,每面鐫有一行小字。
林寒酥捏了玉墜,湊前看去,輕聲吟道:
“愿兒聰且慧,
愿兒富而貴。
兩者若難求,
無災到百歲。”
稍稍停頓,林寒酥嗓音愈柔,“你娘留給你的遺物?”
“嗯。”
“哎,幾句話道盡慈母執念,嬸嬸若是見你長成今日這般頂天立地的好兒郎,泉下亦應欣慰。”
不知怎地,丁歲安忽然想起了阮國藩評價吳氏那句‘莫小看為人父母者為兒孫謀劃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