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陳宇睡得無比沉重。
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具散裝零件,被人粗暴地拆開,又用生銹的螺絲胡亂地組裝了回去。
每一塊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悲鳴,控訴著昨夜被那個叫李晴的妖孽無情蹂躪的恥辱。
媽的。
太丟人了。
想他堂堂警校格斗第一,竟然被一個女人用各種匪夷所思的姿勢,在地上摩擦了一個小時。
睡夢中,他仿佛還陷在那團溫暖又粘稠的棉花糖里,意識浮浮沉沉,只想就此腐爛、發臭,徹底告別這個讓他顏面掃地的世界。
直到一股蠻橫的力量開始搖晃他的身體。
那力道,像是要把他那顆破碎的自尊心,連同他的五臟六腑,一并從這灘爛泥里給搖出來。
一個急切到變調的熟悉聲音,像一根鋼針,狠狠扎進他的耳膜。
“陳宇!陳宇快給老娘起來!出大事了!”
是李晴。
陳宇的眼皮子頑強地抵抗了一下,最終還是費力地掀開了一道縫隙。
“幾點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股子好夢被擾的濃重怨氣。
“早上,四點半!”
“我靠……”
陳宇的火氣噌地一下就竄了上來。
“大清早的,你叫魂呢?”
他嚴重懷疑這女人是故意報復,就因為昨晚他“霸王硬上弓”未遂。
“蘇清竹給你打了三十多個電話,手機震得我魂兒都在抖,根本睡不著,我就幫你接了!”
李晴的聲音里,聽不出一絲一毫往日的慵懶和挑逗,只剩下一種純粹焦灼。
“???”
陳宇的心臟猛地一緊,腦子里下意識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修羅場第二季這么快就開播了?不合適吧?蘇清竹打電話過來捉奸?
李晴顯然沒功夫理會他那點齷齪心思,語速快得像是在掃射。
“她說……雷哥死在了他們隊里!”
“嚴隊,被控制起來了!”
“什么?”
陳宇的思緒,一下子被按了暫停鍵。
嗡——
大腦一片空白。
前一秒還殘存的睡意,連同那一身的酸痛,仿佛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抽離。
他整個人“霍”地一下,從柔軟的大床上彈了起來,動作之迅猛,讓他自己都感到了錯愕。
他死死地盯著李晴,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或者干脆就是還沒睡醒,仍在那該死的噩夢里。
“你……說清楚點?”
他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顫。
李晴看著他那副活見鬼的表情,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又重復了一遍。
“雷哥,死了,就在市探案支隊的審訊室里!”
“嚴正隊長,因為是唯一的嫌疑人,被探案支隊內部給扣了!”
陳宇的腦袋里,像是有什么東西轟然炸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手腳并用地套上衣服,不知道是怎么魂不守舍地沖出酒店房門,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車窗外,晨曦微露的江城在飛速倒退。
街燈在潮濕的晨霧里,拉出長長的的光影,像是一道道譏諷的目光。
他的腦子,卻是一團無法理清的漿糊。
自責。
不,不僅僅是自責。
是一種鋪天蓋地的的悔恨,像無數只手,從四面八方伸來,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臟,要把他拖進無間地獄。
他來到這個世界,才第五天。
可這五天里發生的事情,卻比他過去二十三年加起來,還要波瀾壯闊,還要……操蛋。
嚴正。
那個刻板固執,滿嘴規矩,卻又愿意頂著壓力,為他破例,為他扛下所有責任的老偵探。
那個唯一能夠與他在棋盤上對弈,讓他感到過棋逢對手之樂的老銀幣。
竟然被自己人給控制起來了?
還有雷哥。
那個盤踞江城地下世界十數年,手眼通天的梟雄。
那個串聯起劉剛這條最關鍵線索的活棋子。
竟然,死在了探案支隊的審訊室里?
他睡得太死了!
就在他被李晴那個妖孽摔得七葷八素,然后像頭死豬一樣沉沉睡去的時候……
外面,早已天翻地覆!
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雷哥是怎么進的探案支隊?
他又是怎么死的?
他死了,劉剛那條線,豈不是徹底斷了?
該死!
陳宇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司機師傅從后視鏡里瞥了他一眼,默默地把車速又提了一檔。
市探案支隊的大樓,在清晨的薄霧中,沉默地佇立著。
陳宇甩下幾張鈔票,幾乎是踉蹌著從車上滾了下來,一頭沖了進去。
往日里人聲鼎沸、腳步匆匆的大廳,此刻空無一人。
只有頭頂慘白的燈光,毫無感情地傾瀉而下,將每一個角落都映照得冰冷而毫無生氣。
死寂。
一種讓人心慌的死寂。
一條長長的、通往審訊區的漆黑走廊盡頭,蹲著一個頹廢的身影。
那身影很單薄,蜷縮在冰冷的墻角,在空曠死寂的環境里,顯得格外孤寂和無助。
陳宇的腳步,猛地一頓。
他認出了那個身影。
蘇清竹。
平日里那個英姿颯爽,雷厲風行,永遠高昂著雪白下巴的美女警花。
此刻,她正一臉茫然地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里,像一只被全世界遺棄的流浪貓,瑟瑟發抖。
她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緩緩抬起了頭。
那張總是掛著冰霜的絕美臉蛋上,此刻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淚痕和足以讓任何男人心碎的憔悴。
當她看到幾乎是奔跑而來的陳宇時,那雙空洞無神的漂亮眸子里,瞬間亮起了一點微弱的光。
像是溺水的人,在沉入黑暗前,終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猛地從地上站起身來,身體晃了晃,踉蹌著迎了上去。
“怎么回事?”
陳宇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她面前,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里帶著壓抑不住的責怪。
“為什么嚴隊會被控制?”
“為什么雷哥會死在這里?”
“他媽的,你昨天晚上在干什么?!”
一連串的質問,像是一記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蘇清竹的臉上。
她被問懵了。
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雙眼布滿血絲,神情猙獰的男人。
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雙漂亮的眸子里,剛剛燃起的一點點光,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黯淡、熄滅。
“師父……是自愿進的羈留室?!?/p>
終于,她開了口。
聲音嘶啞,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雷哥他……”
蘇清竹的眼圈猛地一紅,那雙強撐了許久的眼眸,再也承受不住。
積蓄了一整夜的委屈、恐懼和自責,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劃過她蒼白的臉頰。
她哽咽著,道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昨天……昨天一天都太忙了……師父……師父晚上讓我回去休息……他說他來值班……”
“結果……結果雷哥竟然死了!”
“法醫說,是突發性窒息……”
“而整個隊里……昨天晚上登記在崗的,只有師父一個人……我……”
她再也說不下去了,猛地捂住臉,肩膀劇烈地聳動,發出了壓抑到極致的哭聲。
陳宇心頭那股無名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瞬間熄滅了。
只剩下冰冷的灰燼,堵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他看著眼前這個徹底崩潰的女人,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嚴正。
那個老狐貍。
又一次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了。
他圖什么?
陳宇在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伸出手,動作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女警花的肩膀。
出奇的是,這一次,一向抗拒與他有任何身體接觸的蘇清竹,沒有閃躲。
她的身體,依舊在因為哭泣而微微顫抖。
陳宇放緩了聲音,用一種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溫和語氣,安慰道:
“沒事。”
“有我在。”
蘇清竹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
她緩緩抬起頭,死死地看著陳宇,像是終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跟我說說,”陳宇凝視著她的眼睛,“雷哥是什么時候進的這里?你們又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蘇清竹的情緒略微舒緩了一些。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低聲道:“雷哥是傍晚……自己來自首的!”
自己來自首?
陳宇的眉頭一緊。
這不合邏輯。
以雷哥的性格,就算天塌下來,他也只會想著怎么把天給補上,而不是跑來這里投案自首。
除非……有人逼他?
“他說……”
“人……都是他殺的!”
“嗯?”
陳宇一愣。
他的瞳孔,在剎那間猛地一縮。
“都?”
“什么他媽的叫都是他殺的?”
“除了張落落,還有誰……是他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