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的、瓢潑的雨水,狠狠抽打在林戰的臉上。
不是令人窒息的地下污水,而是帶著塵土味和植物**氣息的天然雨水的空氣涌入肺部,帶著劫后余生的刺痛感。
這里不是出口,只是巨大古老排污渠側壁一處因年久失修而崩塌形成的豁口。豁口斜向上,布滿了被水流和風雨塑型的濕滑淤泥與粗大藤蔓根系。林戰就是從那堆濕腐的植物根莖下掙扎著爬出來的,像一頭剛脫離陷阱、遍體鱗傷的困獸。
天空低垂得令人窒息。厚重的雨云翻滾涌動,將一切星光都碾碎吞噬,只留下化不開的濃稠墨色。世界沉浸在一種令人不安的、水光反照的微弱暈影里,一切都像是浸泡在渾濁水底的剪影。
林戰后背緊靠著冰涼濕滑、布滿苔蘚的泥壁,大口喘息。冰冷的雨水沖刷著頭頂的泥濘,短暫地壓制了左腿傷口那種鉆心蝕骨的劇痛混合毒泥灼燒感的煎熬。但傷口深處嵌著的半截箭頭異物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向全身輻射著撕裂般的痛楚。
他迅速撕下破爛囚衣的一角布條,借著雨水將腿上糊滿的黑綠毒泥稍微沖刷掉表層浮泥,然后死死扎緊傷口上方!布條勒入肌肉,暫時壓迫血管減緩失血。
“嘶——”倒抽一口冷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失血的虛弱感和寒毒被雨水激發的陰冷感,不斷沖擊著搖搖欲墜的意志。
必須離開!立刻!
敵人隨時可能找到這個豁口!他強撐著站起來,左腿剛一用力,劇痛就像一把鋸子狠狠拉過骨頭!他一個踉蹌,右手本能地向前伸出想要扶住什么——卻只撈到了一片冰冷的虛空和雨水!
不對!
就在他即將摔倒的剎那,眼角的余光捕捉到豁口側面下方更深邃的黑暗中,兩點突兀的暗紅色光芒!
不是水滴反光!那光芒冰冷、穩定,如同地獄入口懸掛的眼睛!它們與林戰的眼睛在同一個高度,在雨幕的縫隙里,直勾勾地凝視著他!
林戰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鋼鐵!右腳下意識地抵住泥壁,強行穩住重心,止住下墜的趨勢。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屏住了呼吸。右手已經探入囚衣內側,握住了在污水中撿到的那根一端尖銳的斷骨!
那兩點暗紅光芒依舊在。雨水砸在它附近的地面上,沒有激起該有的四散水花,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屏障吸收了。一種極其細微的、類似厚實皮毛摩擦過枯葉的聲音,被雨聲掩蓋著,但那東西……動了!
不是向著林戰撲來,而是在緩緩后退,退向更深、更濃的黑暗之中。暗紅色的目光卻始終鎖定在林戰的身上,帶著一種原始的、冰冷殘酷的評估。
異獸!林戰瞬間做出判斷。不是普通的狼豺,那目光中蘊含的殘暴和狡猾遠超野獸!黑淵外的荒野,果然更加致命!
不能逃向那邊!
林戰眼神冰冷地掃過紅眼消失的方向,記下大致輪廓。然后,他猛地擰身,將身體重心壓在尚有力量的右腿上,咬緊牙關,拖著那只幾乎報廢的左腿,以一種極度別扭、但最大限度降低聲音的姿態,沿著豁口邊緣的泥濘斜坡,向著左側——遠離那暗紅目光、同時也是水渠延伸方向的上游——艱難移動!
每一步都牽扯著腿傷,濕滑的淤泥和暴露的尖銳碎石不斷威脅著要將他摔回水渠。他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感知環境和挪動腳步上,每一次左腿落地都如同踩在燒紅的鐵釘上。
不知爬行了多遠,也許是幾十丈,也許只有十數米。身體的極限不斷被挑戰,失血帶來的眩暈感越來越強。寒冷正從內到外吞噬著他。他靠在一棵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粗大樹干的背面陰影里,劇烈喘息,雨水順著額角的傷口流入眼中,帶來刺痛。
暫時沒有異獸或追兵的跡象。他必須找一個稍微安全點的地方處理傷口!懷中的竹管仍在,那“北出三十里,墜星谷”的指引是他唯一的希望。
就在他準備繼續掙扎前進時——
嗚——嗚——嗚——
一陣奇特、壓抑的聲音穿透密集的雨幕,仿佛來自地獄的低沉呼號,隱約從前方林地的更深處傳來!
那不是風聲!聲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低沉、悠長,仿佛無數人在同時用一種扭曲的音調**。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低沉的嗚咽聲中,竟然還夾雜著細微的、金屬拖曳過地面的摩擦嘶響!聲音的方向,似乎是斜前方的山坡下方。
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瞬間壓過了雨水的冰冷和腿傷的劇痛,攫住了林戰的心臟!那是比任何野獸捕獵者、比獄卒追兵都更加不祥的氣息!
邪教祭祀!
林戰腦中瞬間閃過這個詞!在血腥戰場的邊緣地帶,在混亂的雇傭兵營地中,他曾經聽說過一些古老、黑暗的隱秘儀式!那金屬摩擦聲……像不像沉重的骨刀劃過祭壇?!
強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著神經。那里絕不能去!
他當機立斷,必須遠離那個方向!竹管的刻字只給出了方向和大致距離,并未說明具體路徑。眼前這危機四伏的原始林地,處處都可能隱藏著死亡陷阱!
他觀察四周,雨夜的林地一片混沌,根本辨不清清晰的路徑。只有左前方,一片相對陡峭、但林木更加茂密、巖石嶙峋的山坡輪廓,在雨水的微弱反光中顯得更加深邃和……相對安靜?
沒有低沉的嗚咽和金屬摩擦聲從那里傳來。
顧不了那么多了!未知的危險總比已知的邪教陷阱要好!
林戰壓低身體,拖著重傷的左腿,用盡力氣,幾乎是貼著地面,一頭扎向那片陡坡上覆蓋著的、如同巨獸毛發般濃密厚實的蕨類植物叢!尖銳的植物葉片刮擦著他裸露在外的皮膚,帶來細密的刺痛。他不敢停下,只能在荊棘和根莖藤蔓的纏繞中艱難穿行、爬行!
雨水讓山坡的泥土變得異常濕滑松軟。幾次他都差點沿著陡坡滑回原處。懷中的竹管被雨水浸透,冰涼地貼在胸口,如同冰棱。
爬!
只有往前爬!
他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也許是幾個世紀那么漫長。腿上的傷早已麻木到只剩下一種持續的、腫脹的抽搐感。意識因為失血和寒冷而模糊,又被求生的本能一次次強行喚醒。
終于,他摸到了一處堅硬、垂直的巖壁!似乎是山坡上一處天然的凹陷或者斷崖底部!
絕望如潮水襲來——前無去路!?
林戰猛地抬頭,借著雨幕中極其微弱的光線,他看到巖壁并非完全垂直。在離地約兩米多高的地方,有一個……洞口?
不,不是天然的巖洞!更像是巨大的、不知名動物的廢棄巢穴入口!黑黢黢的,散發著濃重的、混合著鳥類糞便和某種野獸獨特腥臊的強烈氣息!
但這股濃烈的腥臊氣息中,卻似乎又夾雜著一種極其微弱的……奇異清香?很淡,若有若無,但在充斥著**和血腥雨夜中,顯得異常突兀!
追兵的威脅、邪教的低語、未知異獸的紅眼……任何一種都足以在他此刻最虛弱的時刻終結他!
這個散發著濃烈獸類氣味的洞穴入口,反而成了此刻唯一的“庇護所”!野獸廢棄的巢穴,往往意味著主人暫時不在!濃重的氣息可以極大程度上掩蓋他自身的血腥!
林戰眼神中閃過瘋狂而決絕的光芒!沒有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身體爆發出最后一股榨取生命潛能的力量!用盡力氣猛地蹬踏在巖壁下方突出的巖石上!同時,受傷的左腿強行彎曲發力!
劇痛瞬間沖破麻木的屏障,如同燒紅的鐵水灌入骨髓!林戰眼前一黑,差點徹底失去知覺!但他咬碎了嘴唇,鮮血混合著雨水流入嘴里,刺激著他!右手死死摳住洞口邊緣一塊濕滑但還算穩固的巖石!
噗通!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自己翻滾著、狼狽不堪地摔進了那黑暗的洞口!身體砸在洞穴內部冰冷、粘滑、墊著厚厚一層腐爛枯葉和鳥羽的松軟地面上!
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臊氣幾乎瞬間將他熏暈過去!他劇烈地咳嗽著,翻滾著,身體無法自制地痙攣。
但就在身體翻滾觸及洞穴側壁陰影的剎那——
嗡!
一片柔和、卻又異常醒目的淡藍色光暈,毫無預兆地從洞穴壁下生長著的某一處東西上悄然綻放開來!
光芒并不刺眼,穿透了巢穴入口彌漫的黑暗和濃烈的臭氣,將一小片洞穴內部照亮!
林戰驚愕地停下翻滾,下意識地看向那片藍光!
那里生長著一片奇異的……菌叢?
它們形態扭曲,如同凍結的海底珊瑚,但又呈現出一種凝膠般的半透明質感。主莖和分支粗細不均,蜿蜒盤繞在濕潤的巖壁上。此刻,菌叢表面正散發出無數微小的、如同螢火蟲聚集般的淡藍色光點,緩慢地升騰、飄散,形成一片如夢似幻的光暈。
正是這片菌叢散發出的微弱清香,壓制住了部分腥臊!
然而,比這神秘光芒更讓林戰心臟驟停的是,在幽幽藍光的映照下,洞穴內,離他不遠的位置!
赫然堆放著一堆東西!
不是什么鳥獸骸骨。而是人類的骸骨!至少三具!骨骼陳舊,呈現出灰敗的色彩,顱骨上甚至還掛著殘留的、干涸皮肉組織的發辮!骸骨堆旁邊,散落著幾件早已腐朽破爛、沾染著暗黑泥污的殘破衣物碎片……以及一件壓在腐朽衣服下、在藍光中泛著啞光的物品——半塊雕刻著扭曲蛇紋的暗紅色令牌!
林戰瞳孔猛然收縮!
這里不是廢棄的野獸巢穴!更像是某種強大存在的食物儲藏室!而那些骸骨上殘留的發辮樣式……分明是這個世界人類的樣子!而且,那堆衣物中混著的令牌殘片……
追捕者?誤入的獵戶?還是……祭品?!無論哪種,都宣告這洞穴絕非善地!
危險!
林戰掙扎著想要后退,但身后是堅硬的洞壁,退無可退!更糟糕的是,就在他因震驚而身體僵硬的瞬間,他摔進來時壓在身下的一些碎裂發光的菌絲,似乎因為接觸到傷口滲出的、混合著淤泥毒物的污血——
一股難以想象的冰寒劇痛,如同蘇醒的毒蛇,從接觸到血液的菌絲處猛地爆發!并以恐怖的速度,順著腿部傷口周圍的血管和神經,向著整條左腿,甚至是全身瘋狂蔓延!
“呃……!”林戰的喉嚨被扼住,發不出一絲聲音。這劇痛遠超箭傷!感覺整個靈魂都要被凍結、撕裂!更可怕的是,一種冰冷的麻痹感隨之擴散!他驚恐地感覺到,左腿正迅速失去知覺!那毒素……在起作用!
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腿。在幽幽的藍光映照下,只見那些沾血的淡藍色微小光點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激活的活物!無數肉眼可見的、纖細如牛毛的藍銀色菌絲,正如同蘇醒的群蛇,貪婪地從腿上的傷口處、從他皮膚毛孔中、甚至是從他緊縛傷口的布條纖維間隙里,悄無聲息但瘋狂地鉆刺進去!
每一次鉆刺,都帶來一陣深入骨髓的寒麻刺痛!仿佛有無數冰冷的繡花針在刺穿肌肉、骨頭、血管!麻痹感在迅速擴散!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菌絲正汲取著他的血液,那冰涼的感覺正沿著血管逆流而上!
林戰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劇痛、冰寒和毒素侵蝕的多重沖擊下劇烈搖曳。他死死咬住牙關,唇齒間彌漫開更濃重的血腥味。逃出黑淵不是終點,這雨夜的荒野更是個巨大的血肉磨盤!
不能倒在這里!
他眼中燃起近乎瘋狂的偏執光芒!連邪神他都要硬扛過去,何況是這些詭異的真菌!他幾乎是憑著意志力,強行驅動顫抖的右手,不顧腿上那如同被無數蟲蟻啃噬骨髓的恐怖感覺,猛地伸向那些扎根在傷口附近的、散發著清香的發光菌叢主體!與其被這些侵蝕的菌絲吸干,不如主動吸收它們!以毒攻毒!
他捏住了其中一簇最明亮、形態也最奇特的菌柄頂端,不顧其冰涼滑膩如同爬行類動物表皮的觸感,硬生生將其掰斷!斷口處,流淌出并非植物汁液,而是散發著更濃烈清香的、粘稠的淡藍色膠狀熒光物質!林戰毫不猶豫地將斷口塞進口中!連同那散發著熒光的粘稠膠質,狠狠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