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世威到什么地方了?”中軍帳中,袁可立指尖重重戳向地圖,擊得地圖下木桌“嘣嘣”作響。
“別指望他,最少還有三十里。原計劃他是明天參戰(zhàn)的?!睂O傳庭站在他對面,目光同樣盯著袁可立點的那一點,神色嚴肅,但很快搖頭否定。
“少司馬,讓墨云龍壓上去吧。”鹿繼善搖著折扇,仿佛真如軍師。袖口中藏的孫閣老方略他已經(jīng)偷偷翻看了無數(shù)回,但孫閣老沒有給只有一路遇敵的錦囊啊。
熊明遇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紙上談兵,額間汗水如注。他突然捂住心口,袖中《武備志》滑落在地。
作為大軍主帥,行軍布陣,協(xié)調(diào)各方,他是合格甚至優(yōu)秀的,這也是孫傳庭都服氣的原因。但臨陣應(yīng)變,尤其是出現(xiàn)意料之外的變化,瞬間就暴露了大明文官掛帥領(lǐng)軍的毛病。
袁可立寄希望于不現(xiàn)實的支援,孫傳庭地位不夠,對大明軍制將領(lǐng)甚至大多陌生。而真正的主帥,熊明遇腦海中一團漿糊,嘴唇都有些發(fā)白,半天也拿不出應(yīng)變決斷。
帳外傳令兵馬蹄聲密如擂鼓,帳內(nèi)爭執(zhí)聲同樣毫不停歇,熊明遇幾次拿起令旗又幾次無聲放下。
朱慈炅在另一邊看著他們一個個熱鍋上的螞蟻,居然還有人羽扇綸巾,揮斥方遒。
實在無語得很,前線傳令兵回報,時時刻刻都在死人啊。
他也很急,但他也知道十多萬的戰(zhàn)場,沒點本事,光是行軍就得大亂,更別說打仗了。
不懂就是不懂,朕才不搞微操呢。
但光在一旁等著看著,也實在難受。朱慈炅突然小聲的問守在身邊的方懋昌。
“方指揮覺得我軍應(yīng)該怎么應(yīng)對?”
方懋昌愣了一下,臉色很不自然。“皇上,末將豈敢指揮大軍進退?”
“朕問你的,又不是真讓你指揮?!?/p>
方懋昌很認真的想了下,很小聲開口。
“只是右路接戰(zhàn),敵軍只有一萬余人,實際上我們也還不知道洪歹極的真正應(yīng)對。如果是末將,末將覺得可以先不管右路,中路和左路也不要停在先前定的十里處,直接壓上去。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朱慈炅小眼睛一亮啊,對啊,這是正理,你怎么不跟熊明遇說?
朱慈炅看著老方同志鵪鶉一樣低著腦袋,也瞬間懂了。
文武相制啊。五代的血淚教訓,除了開國那一波,誰敢讓武將真正掌兵。
朱慈炅又看向汪起龍、溫如孔,還有保定總兵曹鳴雷。
“你們覺得方指揮說的對不對?”
溫如孔搖搖大腦袋,“我聽皇上的?!?/p>
這個,屬于基本沒救了。
好吧,他第一個定調(diào),本來還有點心思想說說話的汪起龍和曹鳴雷都學乖了。
“我們都聽皇上的?!?/p>
朱慈炅對溫如孔翻了個白眼,老子下次帶你一定先研究下封口膠。
“曹卿,你和朱總兵應(yīng)該相熟吧,你覺得建奴這波他頂?shù)米〔唬俊?/p>
曹鳴雷也是大明的世襲武將,相當油滑很會來事比較受文官喜歡的一個大將,不然憑什么他撈到了拱衛(wèi)中軍的任務(wù),楊國棟朱國彥要到前線血拼。
曹鳴雷第一次和小皇帝相處啊,雖然榮幸,但他摸不清小皇帝喜好,只知道很兇,丁點大就親手殺人了。
心里轉(zhuǎn)了很多個圈,語調(diào)比方懋昌還低。
“皇上,頂不住。除了皇上的親軍,末將就沒有見過哪部人馬能和建奴野戰(zhàn)的。”
朱慈炅心中咯噔了一下,想了想又問?!叭绻闶侵靽鴱?,你會怎么辦?”
曹鳴雷左顧右盼,幾位大將都盯著他,主帥那邊還在激烈爭吵,一時沒有人注意到小皇帝身邊。咬了咬牙開口:
“頂不住就不頂,末將會把建奴放進內(nèi)線,然后招呼大家一起上,只要他們敢進來,就一起吃掉。甚至中軍——”
曹鳴雷趕緊住嘴,甚至個屁,誰敢把皇帝安危置之不顧。
他話沒說完,但朱慈炅已經(jīng)懂了。
怎么自己感覺身邊武將們的腦袋都要比文官們靈光,看到那邊還在爭論,想了又想,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又等了很久,朱慈炅突然站起身來,將方正化擺在旁邊的一碟洪武小面包拿起一塊,整塊塞進嘴里,狼吞虎咽,手中短劍敲擊御案。
“中軍各將聽令,按原計劃起行。出發(fā)?!?/p>
在陳震亨所部立營的前方,實際上也發(fā)生了零星接戰(zhàn),都是騎兵互相追逐,死傷都還是個位數(shù)。
但陳震亨的大軍沒有動,反而戒備森嚴的立盾插槍,安靜等待。義勇民兵繞過大陣在熾羽衛(wèi)的火力范圍內(nèi)明目張膽的安置拒馬,挖掘壕溝。
陳震亨早已經(jīng)知道對面山林中有大股騎兵,但他就停在對方最難受的位置,等著對方過來。
陳震亨不知道的是,他離洪歹極最近的距離還沒有一里,騎兵一個沖鋒說不定他就能名垂青史了。
洪歹極親自抵近偵查,看了陳震亨的陣線很久,白馬都換騎了一匹,一匹不能長時間承受他的肥碩身軀,但洪歹極始終沒有發(fā)出進攻的命令。
“大汗,不打嗎?”舒爾哈齊的女婿,喀爾喀蒙古的大將恩格德爾跟在洪歹極身邊。
“這只明軍跟以往我們遇到的明軍不一樣,你們沒有看出來嗎?”洪歹極語氣平靜,看不出喜怒。
“大汗,難道就這樣干看著他們立營?”一個八旗大將那木泰情緒激動,很不給洪歹極面子。他是被朱慈炅掛燒烤架上的揚古利的弟弟。
“閉嘴,列陣不戰(zhàn)還要我再教你嗎?”洪歹極心情同樣不好,對那木泰很不客氣。見他發(fā)怒,周圍立時安靜。
洪歹極在樹林中沉默,被大軍驚停的蟬鳴聲才試探著輕唱。
洪歹極對眼前的明軍實在非常震撼?!捌湫烊缌?,不動如山”他已經(jīng)親眼見識了,但他很不想再見識他們“其疾如風,侵掠如火”。
毫無疑問,這就是明國皇帝親軍,所謂的“新六衛(wèi)”。
他當然想吃掉他們,但絕對不是正面硬碰硬,對付他們,避其鋒芒只是常規(guī)操作。
明軍是勢大,但弱點也是勢大。
要是他們夠狠,讓他們先自相殘殺一波再說,要是他們不夠狠,舍掉一些旗丁,也要把他們吃掉。
過了很久,洪歹極才沉吟開口:“岳托那邊怎么樣了?”
漢將高鴻中低著頭上前,“岳托旗主沒有發(fā)動,那邊的明軍同樣是如此列陣,沒有進我們是埋伏圈?!?/p>
“哼,明國人野心倒是不小,步步鎖緊,想把我們?nèi)砍缘簟?上麄冇衣芬呀?jīng)動搖了,叫岳托回來,全軍左移。別管他幾路來,我只一路去?!?/p>
洪歹極大笑,薩爾滸的春天又要在燕山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