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儀殿御書房內,房袖又點了龍涎香,不過朱慈炅不喜歡,被放到了門口。朱慈炅喜歡開著窗戶,他抬頭可以看到后庭的古樹落葉,這便導致御書房里的香氣很淡。
朱慈炅在南京的御書房比他在天工院的那間大多了,幾乎不下于北京乾清宮的東暖閣御書房,剛開始御書房里只有青石地板,對比北京的金磚卻寒磣多了。
隨著北京來的物資陸續抵達,現在也鋪上了豪華的波斯地毯。朱慈炅在太監們鋪地毯時還說了一句,我們大明兀良哈牧業也要開發地毯,這東西沒難度,不用進口。田維章嘴上答應內心吐槽,蒙古人的地毯誰用,太拉低檔次了。
張太后送了很多東西來南京,按照她的要求,皇帝活動的地方要鋪兩層地毯,不能讓皇帝摔著了。她似乎忘記皇帝都騎馬上戰場了,隔得遠了,就以為皇帝應該會玩樂戲耍了。
本來朱慈炅好久沒騎的天啟三輪車這次也一并送來了,朱慈炅倒是想騎,都讓上油打蠟了,可惜一直沒時間。
御書房里還有四盤綠植矮松,安置在書櫥邊,朱慈炅的書櫥本來只有一個放在御座后,現在又新置了兩個,放在靠窗的墻邊,里面的文書圖冊也已經放了近半了。
另一邊的墻上掛了兩幅圖,一副就是倪中書獻的《運河夕照》,另一副是張太后親自繡的《仙桃童子圖》,一個大仙桃,九個胖娃娃造型各異。這繡圖朱慈炅怎么看怎么別扭,但為了向群臣展示孝道,表示皇帝和太后親近,也默認掛上了。
圖下放了整齊的八張座椅和茶幾,首座就坐著張介賓,次座是吳有性,田維章站在御階上靠近大御案。他身后還有張空椅,本來是按照天工院時候的習慣給房袖留的,但房袖現在不坐了,甚至沒事都不進御書房了,在外間候命。
當朱慈炅說出“活人無數”四字時,空曠的御書房里立即無聲,張介賓再想說的話都吞回去了。
他曾跟朱慈炅閑聊過醫生培養,朱慈炅說過,醫術是門實踐學科,但十分特殊,是以人命為實踐對象。沒有醫生可以一開始就能做到不誤診不誤斷,用藥準確,天下醫者手上多少都有幾條性命的。
張介賓說朱慈炅此言武斷,朱慈炅反問他年輕時診斷的病人有沒有用錯過藥,有沒有人沒有救活,換成現在的你能不能救活。
張介賓當時就無語,喃喃了句藥醫不死病。惹得朱慈炅大笑,小臉上盡是嘲諷,忽悠愚夫愚婦罷了。張介賓當時不服,反問了句難道就不傳醫術了?
此時,朱慈炅給出了他的解方,規范醫方。
吳有性實際也贊同張介賓的看法,但他人微言輕,只是低頭呢喃了下,“翰林院。”
御座上朱慈炅耳朵極尖,而且只稍微想了下就明白了吳有性言外之意。
“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
這差點把吳有性嚇爬下,身體晃了一下。“卑……卑職……”
“翰林院是國家機構,朕從來不要求中書擬旨張揚文采,表意簡潔準確,讓下面無法曲解最好,隨朕而來的翰林中書最近甚至開始使用白話了。
可能他們的文章的確不如你們讀書人作詩唱和,但請你們先進翰林院再說。你們所謂的文采靈性,連翰林筆尖的一根毫毛都不如。”
朱慈炅有些小生氣,自顧自的喝起了他的白開水,還抬頭對田維章說了句,“冷了。”
田維章對今天的小皇帝訓斥大將,辯論名醫,簡直佩服到五體投地,先帝都沒有咱家小皇爺的風采。聽到這話愣了一下,趕緊接過水杯,朝門口而去,在細致入微這方面,他們的確差了房袖一大截。
吳有性差點跪地請罪,還是張介賓拉了他一把,對他搖頭。沒事,小皇帝有大心胸的,老夫當年間接害死魏忠賢都沒事,你說句話算什么。
“武庫司的確混帳,可還不是天下人久安忘戰,居安不思危,只想著關起門過自己的小日子。光祿寺嘛,國家財稅流失,肯定比不上你們江南財子啊,發財的財。咱們今天討論的就是太醫院的藥方。”
吳有性和張介賓對視一眼,小皇帝對江南到底是有多大的意見?江南可是國家糧倉,為大明的稅賦根基啊。
張介賓暗嘆一聲,幫小皇帝來江南是不是幫錯了?或許是有種天下皆貧而江南獨富,天下不安而江南獨安的怨氣吧。
張介賓不想再放大小皇帝的怨氣了,打著哈哈。
“老臣也算兼職太醫了,倒是覺得太醫院高手云集。又可,你與北京的葉太醫和南京的萬太醫都共事過,難道覺得他們開不出好方子?”
吳有性愣了下,剛剛在張介賓值房,他還給張介賓告萬太醫的狀呢。雖然不知道張介賓是什么官,但他是名醫,在皇宮地位特殊,或許可以壓制萬太醫。
吳有性不太懂官場上的事,但也知道此時不宜在皇帝面前提及,怯怯回答。
“當然不是,他們都各有所長。”
老張親自為太醫院站臺,朱慈炅有點不好發作。怎么,你們又覺得太醫院藥方好了?朕都覺得不可靠好嗎。
朱慈炅接過田維章遞上的水杯,他喵的,又燙了。他無語的望著田維章,“房尚儀呢?”
“那個劉娥早上隨御膳房去碼頭運時蔬,她說陛下可能要用的她要親自看著。結果回來又覺得自己染疫了,可笑得很,躺床上裝死,房姑娘去看她了。”
朱慈炅無語,只好將水杯放一邊。老田啊老田,朕要直接說燙是不是不給你乾清宮大總管面子?
“景岳先生,咱們繼續說這醫政,朕再聽聽你的利弊。”
“陛下將惠民藥局改為衛生所,直接成為衛生院的下屬機構,老臣認為的確方便管理,也對底層醫者大有鼓勵。但醫者如果一心想做官,想往上爬,又還有幾分心思放在醫道之上呢?”
朱慈炅又拿起炭筆,是啊,從來沒有一個政府將醫院納入政府機構,社會主義都沒有。自己這樣做是不是上頭了,他隱約記得前世的爺爺夸贊過國初的醫療體系,說國營很便宜,先救人后給錢什么的,然后一代不如一代。
政治上前進半步是進步,前進一步就是瘋子。
朱慈炅推進醫療改革是有多重目的的,第一當然是這次大疫引起了他的重視,他清楚的記得五皇叔自掛東南枝那一年,北京大疫,嚴重削弱了北京的最后防御,甚至有明亡于疫的極端說法。
第二就是,醫療體系自身具有造血功能,可以自己養活自己,投入極少,而收獲可能不可估量。這幾乎是成本最低的改革,不會造成什么財政負擔,甚至說不定很快就能有小補。
第三就是,醫療改革可以推動整個醫療產業,可以解決一部分就業,為大明的人口危機再開一個泄洪閘,制藥工和護理工需求絕對不少,甚至可以有藥農增收。
皇家福德制藥公司雖然有各種問題,但已經在這方面走出了一個榜樣,那可是女工啊,為釋放大明的另一半生產力發揮了重要作用。
第四就是從國家層面推動醫療進步啊。朱慈炅還是很怕死的,一來南京就把留守衛解散了,全部換上了他的人,甚至南太醫院的人都進不了皇宮,他寧愿相信現在還是半吊子的傅山和只有扎針特別厲害的葉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