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介賓的阻擋并沒有效果,高起潛剛把手中記錄整理放到朱慈炅的待閱書櫥。
王之心又急急忙忙的跑進來了。
“奴婢叩見陛下。”這位主管皇家四店的大總管神色甚至有些慌張。
朱慈炅有些皺眉,忍不住問道:“何事?”
王之心看了下四周,沒見到太后的人,方才急急道:
“皇家寶源旗下有處農莊,管事不接受寶源的統一管理,下面的人動了手,那個管事被打死了。但接手那處農莊后才發現那里有文書顯示,先帝已經將那農莊賜給太康伯了,那個管事是太康伯家的人。”
朱慈炅有些生氣,“你們怎么會到太康伯家的田莊去?連自己有多少資產都分不清嗎?”
王之心明顯有些慌張,連忙解釋:“我們這邊的記錄,那里是皇莊,但太康伯的文書也是真的。現在太康伯已經進宮了,所以奴婢才急急過來。”
朱慈炅愣住了,忍不住看向高啟潛,但這也是個不知道情況的。喃喃道:“你的意思是,那地既在皇家名下,也在太康伯名下?”
王之心使勁點頭,“確實。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朱慈炅小手揉揉自己的太陽穴。
他喵的,還能是怎么回事?皇莊被“合法”侵占了吧。
這個事情涉及到張太后,朱慈炅一時也覺得棘手無比。關鍵是太康伯已經進宮了,想壓下都不能。
張介賓在一旁眼見小皇帝猶豫不絕,忍不住開口:“陛下不必擔憂。陛下覺得難辦,太后也未必覺得好辦。不妨等太后決定再作應對。”
張景岳不愧是“黑衣宰相”,一語驚醒。
這件事,太后也將面對是支持娘家還是支持夫家的道德取舍,她直接面對太康伯也不好辦啊。
可要是太后要是根本毫不遲疑的站在太康伯一邊,又該怎么辦呢?總不能和太后翻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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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進領著劉若愚、李實、衛時忠到達天工院,幾乎與徐應元帶人過來是同時。
兩方人馬在天工院門口相遇,看到雙方身上都帶著兵器,不由得互相都暗自皺眉。
譚進站出來守在門口,麾下御馬監的侍衛立即圍了上來,阻擋著徐應元人馬。
劉若愚看了一眼,和李實,衛時忠互相對視,然后不再理會,直接進了屋,沒有言語。
沉默良久,徐應元對身后太監揮手,讓他們止步。
上前對譚進開口道:“我要見陛下。”
“你是誰?為何見陛下?”譚進將腰間佩刀解下抱在懷中,毫不掩飾的敵意。
身穿大紅蟒袍的徐應元,嘴角抽出笑意,冷笑到:“你不認識我?”
一身藍袍的譚進并不懼怕,“我只知道除了兩宮太后,沒有陛下特許,這天下沒有人可以不經通報就進去。可以提醒你的是,上一個不經通報就闖宮的人姓魏。”
徐應元感覺到棘手了。
在他看來,如今皇宮最大的是張太后,他要拿小皇帝身邊一個太監易如反掌。但小皇帝身邊的人異常團結,似乎認準了小皇帝能掌握大權,一點都不擔心小皇帝早夭的風險。
讓徐應元棘手的是,似乎大內最大的武力集團也聽皇帝的,比如眼前的譚進。
先帝駕崩后,徐應元感覺自己是多年媳婦熬婆,慈寧宮大總管的位置比司禮監掌印還香,大內上下,誰敢不給他面子。
連以前了不得的大珰,魏廠公的左右手李朝欽都投到他麾下,他很看不起乾清宮一幫那年輕的紅袍。
“我就是受太后之命來的,王之心打死了人,我奉命來拿他。”徐應元感覺對譚進這個小蝦米解釋都是一種侮辱。
“王之心在宮外管皇店,你帶人來天工院是什么意思?”譚進只打算堅守他的崗位,對大內大珰之間的事毫不關心。
他感覺自己親自出宮去找人好像是犯了錯誤,自己失位了,居然讓這個徐應元帶人帶械逼到天工院門口了。
譚進對徐應元十分不爽,感覺這是給自己制造了一個巨大的麻煩。但徐應元的身份地位擺在那,他一時也不知道怎么應對,搞得不好就是乾清宮和慈寧宮沖突的大事。
“我收到消息,他躲在天工院。”徐應元感覺再解釋一句會忍不住動手,一個小小侍衛監丞居然敢攔自己的路。
譚進也很抓麻,但他知道絕對不可能讓徐應元闖進去驚駕。正為難時,突然看到遠處一道紅色身影走進了乾清宮。
方正化從宮外回來,手上還抱著一疊文書。待他看到一群陌生的太監在乾清宮帶著兵器,眼睛遽然一縮。
方正化將手中文書交給身后小太監吳良輔,盯著旁邊擔任鑾儀侍衛的錦衣衛喝道:“怎么回事?怎么放他們進來的?給我全部拿下。”
正打算看熱鬧的錦衣衛們俱是一愣,這個是慈寧宮大總管啊,他跟著慈安太后不知道來過幾次了,誰敢攔,這關他們什么事。
但方正化也是乾清宮總管,稍微猶豫便紛紛領命,瞬間一擁而上,把徐應元帶來的人全部按倒,解了兵械。
徐應元看到了同樣一身紅袍的方正化,這個御馬監少監、乾清宮總管身份與他相當了。但這個太粗暴了,直接把他的人全捉拿了。
“方公公?”徐應元牙齒幾乎咬碎,盯著眼前年輕的幸進之徒,切齒質問。
“徐公公,你也是宮里老人了,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方正化居然擺起了教訓徐應元的姿態,又轉頭看向譚進和執勤的錦衣衛千戶,“我才離開一個時辰,這里就這么松懈了嗎?你們今天在崗的一個都跑不了,明天去西苑給我跑圈。”
眾人紛紛低頭,怨恨的目光卻向徐應元投來。
徐應元突然慌了,突然意識到帶兵器闖乾清宮這件事足以致命,還是被九族感謝的那種。
“我是奉太后之命——”
方正化擺擺手,“不用給我解釋,你回去問太后吧。我奉先帝之命保護陛下,不管是誰,敢不尊陛下。我認得他,我手中刀可不認得他。”
方正化轉頭又對錦衣衛吩咐,“全部拖出去,砍了。”
錦衣衛們有一瞬間的呆滯,那群太監更是集體嚇傻,慌忙呼叫饒命。
但方正化一臉木然,眼中只盯著領頭的錦衣衛千戶,大有他不砍人就要砍他的架勢。
錦衣衛慌忙應命,把這群倒霉太監全拖了出去。
徐正元眼珠都要掉出來了,也徹底嚇壞了。八條人命啊,還是太后宮里的人,這個方正化完全不放在眼里。
他必須要飛快趕回慈寧宮,在太后面前跪泣。
慈安太后正與太康伯閑聊,安慰父親,看到徐正元一身狼狽的跑回來,驚愕不已。
聽完他的哭訴,太康伯都驚了,嚯的站了起來。
慈安太后只是眉頭緊皺,反問徐正元,“他們全部帶械嗎?”
徐正元支支吾吾,“王之心身邊是有錦衣衛保護的,奴婢怕他反抗,所以讓他們帶械了。”
“啪!”
慈安太后反手就給了徐正元一個大耳巴子,嬌軀微顫。
“殺得好!你們一個個膽子都肥了,都敢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
太康伯連忙開口,“太后息怒。太后息怒。皇上問都不問就殺了太后手下,是不是也有些不孝?”
“父親!”慈安太后瞪了太康伯一眼,不孝二字是隨便說的嗎,嗔怪道:“這個事還不是你鬧出來?家里缺那幾畝地?”
太康伯連忙喊冤,“太后明見啊,是皇店的人主動來動的手。那可是先帝賜下的,皇上也不能強搶啊。臣也沒想到先帝的賞賜竟然成了催命符。”
慈安太后雖然心里有些不快,但她知道事情輕重,她不能處罰方正化,還必須獎賞他。
她感覺到有些頭痛了。
本來開始只是擔心所謂的皇店改革,下面的人會不會為了撈錢,瘋狂擴張,完全不顧人死活。
小皇帝肯定是不知道這些事的,也不可能懂下面的手段,連太康伯的地都敢搶,遑論其他人。
王之心是一定要處理的。只是這件事,怎么會演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