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八年六月十三,交泰殿里十分忙碌,因為皇帝要和在京諸王及世子等舉行家宴。
這場宴會很特別,沒有文官,也沒有勛貴,甚至連駙馬都沒有,邀請入宴的全姓朱。
這個日子是朱慈炅隨便選的,天工院的中書們選擇的強大理由是“成祖靖難紀念”,這個理由朱慈炅很喜歡。
教坊司、尚膳監、鴻臚寺、光祿寺接到這個任務全是懵逼的狀態,毫無預兆,毫無準備,于是一陣雞飛狗跳。
當由午門步行入宮的四王及孩子們看到全副武裝的昭武衛士兵將交泰殿又包圍了時,不好的回憶瞬間勾起,全部變了臉色。
信王朱由檢自覺和小皇帝還算親近,安慰已經走不動道的瑞王朱常浩:“五皇叔,不至于?!?/p>
“這小——陛下要做啥?”朱常浩反拉著他的手,緊張得腦門都出汗了。
“陛下繼位后,我都沒出過王宮,應該無事?!被弁踔斐櫊恐鴥鹤又煊闪旱男∈?,自我安慰。
“靖難紀念,靖難紀念過嗎?小五,你讀書多,這是在暗示什么?”桂王朱常灜抱著朱由榔,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朱由檢仔細看了看那些黑瘦的士兵,不如大漢將軍威武。沉吟片刻又無奈的道:“我也不知道?!?/p>
眼見鴻臚寺官員已經出來了,不由反問:“難道我等還能回去不成?進去吧。”
朱常浩一想也是,放皇帝鴿子死得更難看。但仍然嘀咕,“不行,我要就藩,不去漢中也行。”
朱常潤跟上回了他一句,“皇上似乎是有意不讓我們就藩,五哥你最好還是別提?!?/p>
小皇帝過來遲了一點,主要是吏部搞事情。他們為了起復一個官員,把工部一個官員給強行下了。
官司打到黃立極那里,老黃以為是皇帝對文震孟的吩咐,所以過來問問,把朱慈炅問得鬼火直冒。
那人確實是閹黨,但人家正在做事,重新堪驗璐安鐵礦。出差途中被擼,是個人都受不了。
這個文震孟,連搞政治斗爭都十分離譜,還狀元之才,也不知道怎么混上的。他在吏部,比禮部的混子尚書周登道還無能。
但沒辦法,這他是打的第一炮,含淚都要打完,總不能去詔獄把王永光又提出來吧。
天工院過來很近,朱慈炅也是步行入殿的,看到親人,才勉強擠出微笑。
待他升座,鴻臚寺官員引導諸王和世子王子在殿內行一拜三叩頭。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朱慈炅抬手,尚膳監的人開始布置御宴。
瑞王朱常浩立于東序首座,以下依次是桂王朱常灜,瑞王世子朱由木巳,慧王世子朱由梁。
慧王朱常潤立于西序首座,以下依次是信王朱由檢,桂王三子朱由木愛,桂王四子朱由榔。
鴻臚寺、光祿寺的官員,以及跟隨朱慈炅的中書、天工院行走們皆在殿下站立。
尚膳監掌印李公公親自倒酒,不知為何竟然是綠色的,如果不是小皇帝面前也是同一酒壺倒出,諸王幾乎以為有毒。
李公公跪在朱慈炅面前,舉起酒爵,諸王和官員們皆下跪。
教坊司人員開始跪奏樂曲,《炎精開運之曲》,諸王隨節奏叩案。
朱由梁和朱由榔不會,便由旁邊的太監握住他兩的手敲打。
朱慈炅看得莫名其妙,但這儀式就是這樣,他小手接過特制的小酒爵,仰頭飲盡。
靠,好苦。
朱慈炅差點連眼淚都出來了,小臉都苦抽搐了。
朱常浩一直盯著小皇帝,做出了判斷,不是酒,小皇帝才多大,不可能是酒。但是什么鬼東西,小皇帝居然面色異樣。
音樂聲中,諸王四拜,或疑惑或無知的端起面前的酒爵,四王和兩個半大孩子互相致意,均是一起飲下。
兩個小屁孩看著顏色漂亮,雖然是小號的酒爵也不客氣,端起就喝。
然后八個人都失禮了,兩個小屁孩迅速吐出,倒沒有啥。其他六個都喝下去了,精彩各異。
朱常浩迅速撫摸脖頸間肥肉,倒在地上,雙腿亂蹬。
朱常潤面容扭曲,臉上瞬間出汗,王冠都嚇歪了。
朱常灜嘗出味道了,知道是啥,但依然苦的打擺子。
朱由檢非常硬氣,騰的站了起來,怒目圓睜。但很快意識什么,又悻悻坐下。
朱由木巳丟掉酒爵,還吐出舌頭,小手狂扇。
朱由木愛叫出聲來,“啊,好苦。這是啥?”
朱慈炅站在御階上,一臉嚴肅,“諸卿退下?!?/p>
皇族集體失禮,這場景不敢看。
除了太常寺教坊司的樂隊還依然傻傻演奏,所有官員皆躬身告退。
“太祖遺訓,朱家子孫當嘗苦以記先輩創業之艱。不過區區癩葡萄汁液,你們一個個就成這樣了。方正化,全部加滿,再來?!?/p>
所謂癩葡萄就是南方的一種苦瓜,原生態的苦瓜汁,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更遑論養尊處優的皇族們,朱慈炅是在故意找茬。
“五叔祖,你還要裝多久?”朱慈炅看著躺在地上裝死的瑞王。
朱常浩趕緊抓起掉落的王冠戴好,重新坐起,十分抗拒,“皇上,臣太胖,吃不得苦?!?/p>
“先罰瑞王三杯。”
朱常浩擠出討好的笑容,“皇上,臣抱過你?!?/p>
“三位叔祖和五叔都抱過,就你特殊?再說一句再加一杯?!?/p>
朱常浩趕緊閉嘴。
宴會的禮儀被徹底打亂,但這也是朱慈炅要的。
待到所有人等著朱常浩罰酒完畢,朱慈炅示意上菜。
第一輪上菜,一盤整塊烤制的乳豬頭被擺了上來。四王互相對視,就知道宴無好宴,但看著豬眼,所有人都瘆得慌。
朱慈炅不理他們,自顧自的用象牙著扒拉著焦脆的豬皮,因為他以為這是今天唯一可口的食物。
“諸王,請用。”
朱常浩苦著臉,領頭伸著,那表情和豬頭差不多。
朱常潤與弟弟朱常灜互相對視一眼,也低頭下著。
朱由檢疑惑皇帝的用意,雖然朱家早不忌諱豬了,但這整豬頭,只會上供,從沒直接吃,估計便是民間也不會這樣吃。
四個小孩不管這些,看著就好吃,皇家子弟失禮一次就夠了,也學著朱慈炅的樣子扒拉。
“這是朱家享受的天下供奉?,F在還有得吃,要是大明沒了,你們就算到了在地下都吃不到。所以多吃點,長肥點,將來被砍腦袋的時候才有供品的模樣。”
朱由檢驚怒了,“皇上,慎言?!?/p>
“沒啥好忌諱的,你們整體醉生夢死的,這一天遲早的事?!?/p>
好嘛,被小屁孩教訓了。
朱常浩看著可愛聰明的好侄孫,唉,當了皇帝一點也不可愛了。笨點該多好,旁邊那兩個比他還大呢,那才是孩子該有的模樣。但坐在首席的他還得表態:
“謝皇上圣訓,臣等當自省。”
殿下《棠棣之華》的樂音悠揚,與諸王及王子們身上的龍爪交相輝映。
第二輪上菜,是一盤椒鹽蝗蟲,依然是整體炒制的模樣。
四個大人嘴角直抽抽,四個孩子分外好奇。
朱慈炅自己也有些畏懼,但心一狠夾起一塊,舉起來展示,當著眾人的面吃了下去。
說實話,尚膳監的人手藝不錯,居然嘎嘣脆,很可口,還有股獨特的香味,嚴重違背了朕的本意。
“這叫蝗蟲,你們或許只聽過還沒見過。這是天災,也是大明的大敵。今年北方大面積干旱,這東西遲早要成災。今天多吃點,將來它們的子子孫孫就少一點。就像我大明宗室一樣,開始只有二十六個,到現在已經是災難了。咱們很多親戚,據說又在要飯了。來吧,大明的蝗蟲們,吃點蝗蟲,味道還不錯?!?/p>
四位大王臉色鐵青,但不知道如何開口。
朱常浩腦門的汗水又出來了,胖子到了夏天就容易出汗,不怪這宴會,都是天氣太熱鬧的。
朱常潤低頭沉思,皇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就不讓他們就藩,莫非皇帝要削藩?靖難,靖難紀念,皇帝要干啥?我們可都是近支啊,先從近的開始嗎?
朱常灜膽子小,但皇帝的諷刺也聽懂了,皇帝要怎么收拾我們,可我很聽話啊。我沒有鬧就藩,讓上朝堂就上朝堂。他的眼睛看著小皇帝,有些失神。
朱由檢也如坐針氈,干旱,蝗災,宗室,小侄兒嘴上就沒有把門,啥都敢說。但好糾結,這些問題該怎么處理,書上沒有啊,得回去再找找。小皇帝是天家最聰明的孩子,他一定有辦法,召集我們是要我們做啥嗎?
孩子們可不管四王的難堪緊張走神糾結,一雙雙象牙著伸向大明大敵。
朱由榔最兇猛,因為沒吃過,好吃,他已經第四次伸筷了。
朱慈炅驚嘆,連忙阻止:“榔叔,夠了,別吃了。這東西有微毒,吃多了要拉肚子。”
尚膳監的李公公連忙回話:“皇上,沒事。處理過的,內臟都用銀針挑出來了?!?/p>
朱慈炅一臉無語,四王也不在為難,紛紛動筷。
得了,這是失敗的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