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炅實際上在床上躺了很久才睡著,他甚至偷眼看過張介賓對古方失誤的唉聲嘆氣。方正化手下太監(jiān)跑回乾清宮時,朱慈炅幾乎才剛剛睡著。
睜開眼的時候,小臉上一臉不高興,聽完稟報,那一臉不高興瞬間進化成暴怒。起身讓人穿鞋,下床就朝外間走去,順手拿過他放在書櫥上的永樂短劍。
張介賓抓起朱慈炅放在御案上的紗帽,急忙追上,幫他戴好。對于他來說,方正化被襲,他也有點不知道怎么辦了?
這幾乎相當于傳說中的王振被錘殺,但英宗自己說王振是自殺。還有就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馬順在郕王理政時當朝被毆斃,但馬順又不是太監(jiān)。
這是一起極其嚴重的事件,大明還沒有過真正的先例,因為方正化,某種程度來說,已經(jīng)代表了皇帝。早在朱慈炅還是太子時,有過錯,就是方正化和高起潛代替受罰。
皇帝要出門,譚進還要準備御輦。朱慈炅已經(jīng)冷漠開口,“抱朕過去。”
劉一燝一手拿著奏折一手拿著毛筆,帽子也沒戴就沖出值房,“陛下要去哪?”
“慈寧宮。”朱慈炅的聲音短促有力。
劉一燝一腦門的汗水,“起居官何在?翁鴻業(yè),跟著陛下。”
朱慈炅扭頭看向劉一燝,劉一燝努力調(diào)整表情,“陛下制怒啊!”
“跟著就跟著。”朱慈炅已經(jīng)無所謂了,“溫如孔,集合護駕。錦衣衛(wèi)呢?衛(wèi)時春在哪?叫他速度滾來。”
昭武衛(wèi)開路,皇驍衛(wèi)護在左右,內(nèi)廠太監(jiān)跟隨,浩浩蕩蕩的人群殺向了慈寧宮。途中王坤和錦衣衛(wèi)高文采先后跟上,兩個人都被搞得有點莫名其妙。
錦衣衛(wèi)攻擊方正化?高文采一腦門黑線,衛(wèi)時春去通州了,只能他來承受皇帝的怒火,但皇帝看都沒看他一眼。
高文采的憤怒也拉滿了,他也想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如此大膽。
王坤更是奇怪,方正化雖然年輕,但身手不弱于他,等閑三五個人近不了身,他身邊還隨時有人,怎么就被人拿下了?
王坤輕輕撫摸著袖中藏著的拳劍,對錦衣衛(wèi)高手的警惕提高了數(shù)個等級,他已經(jīng)派人通知田維章帶人進宮了。
昭武衛(wèi)氣勢洶洶的殺到慈寧宮廣場,把金吾右衛(wèi)的士兵都快嚇傻了,見到皇帝也在,束手讓位。
昭武衛(wèi)迅速接管了防衛(wèi),慈寧宮的太監(jiān)宮女一陣陣雞飛狗跳,一個個跑向后殿含芳殿。
張?zhí)髣倓偮犕赍\衣衛(wèi)千戶吳孟民和徐正元遣回太監(jiān)的稟報,她很關(guān)注福德店的被圍攻,曹化淳屁股有傷都被招來問詢了。
聽到昭武衛(wèi)又來包圍慈寧宮,張?zhí)髲氐着恕?/p>
司禮監(jiān)年輕秉筆高時明本來是來幫太后處理奏折的,連忙起身,“太后息怒,奴婢出去看看。”
高時明以為以司禮監(jiān)的地位,這些大兵多少要給點面子,剛到前殿就被錦衣衛(wèi)拿下,理由是沖撞圣駕。
高時明沒有看到人群中的小皇帝,這罪名太冤,跪在地上,屁也不敢放了。
他看到錦衣衛(wèi)和皇驍衛(wèi)的人幾乎控制了整個慈寧宮,所有太監(jiān)宮女全被粗魯?shù)闹品樟钤夭粶蕜印?/p>
含芳殿門口,朱慈炅終于看到被綁成一團扔在殿門口的方正化。
守著他的錦衣衛(wèi)已經(jīng)被他們的錦衣衛(wèi)同僚拿下,繡春刀壓在飛魚服上,也是諷刺。
但更諷刺的是,批頭散發(fā)的方正化身上的御賜大紅蟒袍。點點白灰裝扮著祥云金繡,一身牛筋繩將龍紋爪身團團束縛,扯開的衣襟讓龍頭裂成了兩半。
張?zhí)笤谝槐娙说拇負硐乱呀?jīng)來到殿門口,她已經(jīng)看到了那個身著十二紋章黃袍的小孩,停步等著他上前行禮,解釋。
朱慈炅沒有行禮,沒有解釋,他死死的盯著方正化,握劍的指節(jié)在顫抖。
朱慈炅緩步來到方正化面前,理開他的亂發(fā)。熟悉的臉上是一臉白灰,白得刺眼。緊閉的眼角流出的淚水血水在白灰上犁出兩道深深的痕跡,與嘴中塞上的爛布團交匯。
方正化幾乎以為是錯覺,因為他聞到小皇帝身上特有的氣味,被改了顏色的白眉跳動,身上掙扎了下。
朱慈炅撫摸著方正化的臉,聲音尖厲。“譚進,你死了嗎?”
“快,解開方公公,招太醫(yī)。”
一群人從朱慈炅身后沖上來,手忙腳亂的將方正化解開抬走。
張嫣皺著眉頭看著皇帝,沒有開口。她已經(jīng)看到了人群中兩個文官,其中翁鴻業(yè)兼著起居官。聰明的兒子今天要干什么,打算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嗎?
朱慈炅沒有繼續(xù)說話,看向張?zhí)笊砗蟮娘w魚服男子,又把目光投向高文采。
高文采已經(jīng)認出是誰了。
前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吳孟民,小皇帝登基就被裁撤了,但聽說和太康伯關(guān)系很不一般,以前的許顯純都鎮(zhèn)不住他,難怪他會站在太后身后。
高文采猶豫了下。
但王坤卻沒有猶豫,無視面前的張?zhí)螅徊骄涂绲搅藚敲厦裆砬啊?/p>
“分筋錯骨手”毫不留情的鎖向吳孟民雙臂,吳孟民剛抬臂就被王坤如鷹爪般的手扣住脈門,順勢拉入懷中,膝蓋猛擊他小腹。
王坤飛快進身間精準扣住吳孟民左肩“肩貞穴”,錯骨手內(nèi)勁一動,又順勢抓住其右臂,如蛇纏行至其手腕。后腿反踢助力,右腕反擰同時上摔。
吳孟民一開始就沒有想到有人敢在太后面前動手,就像方正化沒有料到錦衣衛(wèi)會向他出手一樣,他的武藝比方正化差遠了,幾乎是沒有作出啥有效反應(yīng),就被全力出手的王坤暴揍擊垮。
小腹劇痛剛剛傳來,左臂便如被巨力活生生扯斷一般,然后右臂同樣被鎖死。身體被一摔騰空,腳下失力,重重的落下,那條右臂也感覺不屬于他了。
幾乎是在眨眼的時間,就看到王坤前垮,拉了吳孟民一把,然后摔了他一下。
再眨眼時,王坤已經(jīng)跪騎在吳孟民后背,左手扣著他變形的右手,右手壓著他的后脖頸,把他像一條死狗樣壓在地面。
徹底制服了。
王坤完事還有點疑惑,就這?一招都沒有避開,自己還藏了“拳劍”,套了金絲軟甲。他疑惑的看向張?zhí)笊砗螅瑳]有陌生人了啊。難道田維章又要白忙活了?
他一抬頭,張嫣卻嚇得連連后退,還好身后有曹化淳扶著。
曹化淳也是心跳極速加快,瘋子,御馬監(jiān)出來的瘋子。他還看到王坤打斗中藏著的兵刃和金絲軟甲,這是要干嘛?
張?zhí)蟀涯抗馔断蛑齑汝粒乳_口了。“皇帝要干什么?”
朱慈炅的憤怒并沒有因為吳孟民的被擒而消失,反而被張嫣擺出的太后架勢刺激,昂著頭。“朕也想問太后要干什么?”
不稱兒臣了,不叫母后了,張嫣一瞬間心如死灰,終究不是自己身上的肉啊,嫡母又怎樣,自己就不該站出來。
“皇帝帶兵闖慈寧宮,還問哀家想怎樣?”
“先是要杖殺高起潛,現(xiàn)在又用下三濫的手段謀害方正化。這里還有王坤,譚進。太后需要,朕把田維章、盧九德也叫來,太后全殺了吧。”朱慈炅語速飛快。
張嫣被氣懵了,看了眼王坤,虧她還覺得這個沉默本份的是皇帝身邊最好的人,他今天的無禮行為和刺駕有何區(qū)別。
“你去慈慶宮聽聽麻將聲,你這么大點就被高起潛蠱惑賭博,哀家后悔沒有真打死他。再說這個方正化,皇家的銀子大風(fēng)刮來的?憑什么要讓出去?”
朱慈炅感到頭痛,冷笑聲發(fā)出。“朕的名聲就值那幾個銀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信譽?你覺得皇家還有多少信譽?”
曹化淳開口,“皇上,奴婢插句嘴。先前福德的“祛風(fēng)散”材料一模一樣,瓷瓶裝的比紙包散裝的貴了數(shù)倍,不是和現(xiàn)在“九真養(yǎng)生茶”一樣的道理?”
朱慈炅幾乎被問住了,歪頭看著曹化淳,“你在南京呆過不少年吧,就這點見識?“明碼標價”和“貨真價實”是一樣的道理?皇店維持這么大的規(guī)模靠皇家權(quán)威生存?皇家經(jīng)商就是靠坑蒙拐騙?今日不退錢,明日皇店的東西還賣給誰?那么多靠皇店生活的民工怎么養(yǎng)?”
張嫣胸口起伏,花枝微顫,語氣冷漠,“這就是你帶兵強闖慈寧宮的理由?”
朱慈炅轉(zhuǎn)頭,毫不避讓的對視,神色都顯得猙獰。“不是。”
他抽出手中短劍,扔掉劍鞘,雙膝跪地,雙手捧劍,舉過頭頂。
“兒臣請母后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