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子 三十 抬棺

大隊干部姓黃，叫黃有法，大家都叫他黃隊長。黃有法告訴爺爺，說二巧死后這幾天，要提防貓，不能有貓進來。爺爺問為什么，黃有法說，二巧死得詭異，嘴里憋著口氣，遇貓怕詐尸。這個說法，家里都有傳聞，但是真是假，就做不了數。為了以防萬一，黃有法建議立即請道士進場。

說起道士，爺爺立即想起了衣冠教那個閹孩子蛋的壞道士，對做法的事立馬起了抵觸。爺爺說：“做法的事我看沒必要，一是我還有事，在這里待不久，二是也不認識做法事的道士?！?/p>

黃有法急了，他說：“你不認識我認識??！我的意思是，這個法事必須做，不然我們全村都不得安寧。”

爺爺明白了，他表達了犯難的意思，說：“我和二巧吧，終究是遠親。搞這么大動靜，是不是有點……”

黃有法一聽就急了，說：“是不是怕花錢？我告訴你，這就不是錢的事！二巧走得蹊蹺，不擺法事，你以后也睡不安。你看棺材錢我都幫你解決了，大頭嘛，還是得做親戚的自己來。你放心，咱們不擺席，給你節約開支?！?/p>

爺爺怎么會不在意錢，辦喪事歷來是要賠錢的，一個喪事辦下來，能掏空一個農民家庭，更何況二巧在這里無親無故，所有開支都是凈支出。光是下葬還好說一點，可這49天法事要花多少錢就鬧不清楚了。

但既然開了一頭，再想回頭就難了，不是親戚也是親戚。

黃有法給爺爺找來了一個懂法事的道士，這個道士道行高低不詳，但也絕非衣冠教一類，似是專門從事白事超度一行。道士對二巧的家事并不了解，只當是混口飯吃，特別是聽說要超度四十九日，竟不顧黃有法在場，面露歡喜之色。他叫上徒弟，帶上家伙什，來到了獅子山，臉色頓時變黑。他圍著二巧的棺材轉了一圈，出門對黃有法說，這個活接不了，說完轉身就走，黃有法追都追不上。

黃有法不信邪，又找了兩個道士。和第一個道士一樣，后面兩個道士也是看完就走。黃有法認為，道士走得越多，就越說明有做法事必要性。眼見幾家道士都走了，不知道再請誰，一時間，竟犯了難。

“讓我來試試！”門外來了一名男子。

黃有法聽到有人主動接活，連忙出迎，問：“這位大師怎么稱呼？”

“在下河南徐劍山。”

“哎喲！好名字，一聽就是得道大師！”

“不敢當！”

爺爺聽說徐老二主動報名，頓感慌張，心說這不是主動送死嗎，真道士都嚇跑了，你這個假道士還不找個地方躲起來，想勸他，又因為有外人在，張不了口，一直等到黃有法走遠了，才問他怎么過來了。徐老二說：“三位爺為了探聽消息，連死者親戚都當上了，徐某佩服。不過徐某也不是怕事的人，咱們不如就借做法事的機會，搭上棚子，打通盜洞，進入古墓?！?/p>

爺爺說：“二當家，此墓兇險，絕非尋常。前幾日所見，絕非虛言，也非幻覺，之所以多管閑事，無非是好奇罷了，勸徐兄不要犯險?！?/p>

徐老二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做出噓的動作，然后說：“相信科學?！?/p>

尋常道士超度亡人，一般要設壇，然后沐浴、登壇做法、誦經，但徐老二顯然對這一套不熟練，他安排人支起了靈棚，然后在主人家門頂支起了一面八卦鏡。

令狐青想過來幫忙，但徐老二讓他回去，說這一趟活陰氣太重，怕沖了他。令狐青本來還不打算走，還是徐老二撂了狠話，才離去。

接下來，徐老二搬來一袋大米，解開袋口，從靈棚一直撒到堂屋棺材口，又捉來黃有法事前準備的大公雞殺了，將血滴進黃酒壇，攪拌均勻，沿著靈棚撒到堂屋棺材口。

準備就緒，徐老二請黃有法幫忙，將棺材抬到靈棚里。黃有法去請鄉親們，但鄉親們對二巧的事很忌諱，都不敢去。爺爺、老表及李貴才只好親自上手，加上黃有法、徐老二的幾個兄弟，勉強湊夠手。

按照鄉規，抬棺一般為本家兄弟子侄，未婚的一般不抬棺，因而李貴才不在抬棺之列，但槐木棺材較沉，沒有八個人實在起不了棺，所以李貴才也去充了數。

八抬大轎和八人抬棺的辦法其實一樣，兩個人用一根杠頭抬一個角。當時天色已晚，隨著徐老二一聲“起”，八個人合力抬起了棺。但即便如此，八個人仍然覺著這棺材太過沉重，似裝了好幾個人。剛走兩步，棺口還沒有出門，忽然，站在左側最前方的李貴才肩膀一沉，整個人幾乎跪了下去。和李貴才共抬一角的是徐老二的手下張二愣子，因兩人共用一根杠頭，李貴才失去平衡后，左前方的力量全部壓在張二愣子身上，張二愣子根本站不穩，直接壓彎了腰，棺材也落在了地上，砸住了張二愣子的腳，張二愣子痛得咬牙切齒。

大家趕緊合力抬起棺材，救出張二愣子，但他受傷不輕，鮮血浸透鞋面，腳掌明顯骨折。黃有法趕緊安排人送張二愣子到醫院治療，并請村民幫忙。村民親眼見到張二愣子受傷，更不敢上了，都問剛才是怎么回事。

爺爺站在左側后排，他親眼見到了剛才發生的經過，但是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事。當時大家清理了棺材周邊的雜物，按說不會有雜物絆腳，可不清楚李貴才為什么突然站不穩。大家找到了李貴才，此時，李貴才蹲坐了堂屋門口左側的墻邊，雙目失神，狀態不佳，似受到了驚嚇。

爺爺準備拍打李貴才的肩膀，卻被徐老二制止了，說讓李貴才緩一緩。半個小時后，李貴才神志恢復了些許，他回望爺爺，說：“我看到二巧了?！背诵炖隙?，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李貴才接著說：“棺材抬起來的時候，我站在最前面，我看到二巧從棺材里走了出來，然后沿著徐老二鋪的這條雞血黃酒路往靈棚方向走。我以為眼花了，誰知道她走到靈棚處，突然轉了身，對我笑了一下。就這一笑，嚇到我了。你們都沒有看到嗎？”

其他人，包括爺爺和老表都搖頭，只有徐老二沉默不語。

爺爺將徐老二拉到一邊，說：“你這根本就不是做法事，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法事?！?/p>

徐老二說：“我不是道士，所以根本就不會做法事。”

爺爺大吃一驚，說：“那你在干什么？”

徐老二說：“當然是料理后事，按照徐宿片區習俗將二巧下葬。”

爺爺說：“太危險了，這樣下去會出事的?！?/p>

徐老二拍拍爺爺的肩膀，說：“相信科學，貴才兄近來睡得不太好，一定是出現幻覺了?！彼叩綇埗蹲拥奈恢茫サ舳烁?，一人頂李貴才和張二愣子兩個人的位置，繼續起棺。

抬棺的人有一半是徐老二手下，見徐老二上手，不敢不上。見徐老二這么堅決，黃有法最先表態支持，隨后爺爺和老表也來到了原位置。

“起！”

這一次，倒是平安無事，大家順利將棺材送到了靈棚，不禁長出一口氣。

難道剛才真的是李貴才的幻覺，畢竟只有他看到了“二巧”。老表張飛拍著李貴才的肩膀，問：“你真的看到‘二巧了’？”李貴才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對著天發誓：“騙你是孫子?！?/p>

“哎喲！你這個孫子我承受不起，不然對不住我外姥爺?！?/p>

棺材停放完畢，徐老二命人將二巧家的房子打掃一番，準備搬進屋子久住。幾個兄弟畏縮不前，說這間屋子太過詭異，實在不敢住，想回剃頭鋪睡覺。徐老二是個好脾氣，他耐心地和兄弟們講道理，說：“只不過是一個屋子，遇到大墓，在下面吃住半個月也是常有的事。到了那個時候你就不怕了？既然陰宅陽宅都是宅，管他今天明天睡哪里？”

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光頭青年說：“二當家，咱們也下了不少墓，說實在的，我敢在那些墓里睡覺，但是不敢在這間屋子睡覺?！毙」忸^說完，大家都點頭，說這里還是太邪。

徐老二長嘆一聲，說：“既然你們不敢在這里睡覺，我也不為難，明天日上三竿前，必須到。第一天的法事還是跑不了，你們先去看看二愣子，然后通知令狐青準備好下墓的家伙什，三天后，我要打盜洞下去。”

小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徐老二，說：“二當家，你這還下去？”

徐老二溫和地說：“怕個錘子。”

停靈完畢，黃有法已經回家。徐老二問爺爺是否愿意留下來住一晚上，爺爺說沒有問題，又問老表和李貴才，李貴才頭搖得像撥浪鼓，說：“我要是留下來，二巧非把我帶走不可?！?/p>

老表也不肯留下來，說太陽一落山，就有了到閻王殿的感覺。

爺爺綽號李大膽，不是吹出來的，但是和徐老二一比，就顯得小多了。眾人離開后，二巧家就只剩下了徐老二和爺爺。爺爺收拾停當，扯了一抱秸稈，避開堂屋正門，鋪在里屋的地上，準備睡覺。徐老二卻頗不安分，他抄起鏟子，趁著夜色，連手電筒也不帶，直奔地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