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溫動物雖受環境影響降低運動能力,倘若想保持活力就得不停運動或者曬太陽恢復體溫,捕食能力和逃命能力都不如恒溫動物。
但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螻蟻尚且能奮力掙扎,更何況這條粗壯的大蟒。
刀刃雖鋒銳,卻因星期日只是單手持刀砍下,力度不足,并未斬斷巨蟒的頸椎骨。
疼痛和突如其來的攻擊非但沒能嚇退巨蟒,反而激起了它的兇性。
在這密林中生長許多年,它始終稱王稱霸,何曾受過這種恥辱?
顧不得繼續往外吐腹中未消化的羔羊,巨蟒肌肉一縮,便將沒入身體的刀刃牢牢地夾住。
隨后它身子一卷,爆發出與粗壯體型完全不符的速度,探出頭直接纏向星期日小腿。
刀身已牢牢嵌入蛇后頸,一時間根本拔不出來。
正在戰時,星期日注意力集中,反應極快,果斷松手放棄了長刀,避開巨蟒的攻擊,向后跑去。
……
陳舟手握長槍,準星已經鎖定了巨蟒,只等它再靠近些便將其擊斃。
不料星期日一邊往他這邊跑還一邊擺手,似是在示意他不要開槍,搞得陳舟很是猶豫,不知道星期日是真有自信干掉巨蟒還是不想在土著們面前丟了面子,故意逞強。
跟這種垂死掙扎的巨獸拉扯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失手,就算不被咬住,讓蟒蛇絞一下也夠戧。
巨蟒全身上下到處都是肌肉,收縮起來的力量可以輕易勒斷人的肋骨。
島上雖也有些藥品,但對骨折這種傷勢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搞不好就把小命丟了。
與它搏斗,蟒蛇有許多次機會,而人只要失誤一次就要遭受重創。
見到星期日擺手,陳舟雖未立即開槍,卻也沒有放下步槍,準星仍吸在巨蟒身上。
只要星期日有失誤,或是遭遇危險,他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再想培養出這樣一個人才不知道要耗費多少時間精力,而且島上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沒必要為了面子造成損失。
……
巨蟒的移動速度不慢,但靈活性與星期日相比還是差了不少。
憑著受傷后被激起的怒氣,它強行催動周身肌肉,硬追了星期日一段距離,并嘗試著發動了三次攻擊。
但這個狡猾的猴子憑著矯健的身手,接二連三地閃了出去。
別說咬到人或者纏住人,嘗試了這么多次,巨蟒連星期日的衣服角都沒摸到。
隨著本就不多的體力見底,加上腹中未吐出的食物攪得身體難受,巨蟒的移動速度愈發遲緩了,原本牢牢夾在它后脖頸的長刀也掉到了沾滿泥水的草葉間。
一時間,攻守易型。
……
星期日很享受這種戲弄獵物的過程,他轉過頭,面向陳舟呲牙笑了笑,表示自己尚有余力后,這才重新回到戰斗狀態,聚精會神地繼續應對巨蟒。
獵物雖然已經接近筋疲力盡,星期日卻不敢大意。
他用一次又一次的假動作誘使巨蟒進攻,又及時地止住攻勢,騷擾得巨蟒越來越疲憊。
土著們已看出勝利的天平傾向星期日這邊,群情振奮,用土著語高喊著口號,攪得潭邊分外吵鬧。
陳舟見星期日勝券在握,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他不再舉槍隨時準備射擊,轉而開始饒有興致地觀看戰局,想看看星期日最后要以何種方式了結巨蟒。
……
被壓倒的野草地上宛如抽象藝術家的畫作,到處都是被蛇身碾過的痕跡和人的腳印,這些元素與紛亂的雜草融合在一起,光是看上去便讓人心生煩躁。
巨蟒最終放棄了對星期日的進攻,選擇“以不變應萬變”,將身體收了起來,暫時停止進攻,開始往外吐腹中的食物——
未消化的羊軀使它身體臃腫,行動速度大降,只要能卸下這層枷鎖,無論是戰是逃,它都能有更高把握。
然而這可還沒脫離戰斗呢,星期日就在不遠處,怎能容許巨蟒吐出獵物。
此時他已經完全拋棄槍械,將其放在一旁,轉而拾起了掉到地上的長刀。
只要巨蟒有嘔吐的跡象,他便立即向前出刀,逼迫蟒蛇不得不把更多精力放在應對他的騷擾,而不是專心吐出食物上。
如此反復多次,巨蟒的情緒已然非常暴躁。
不過俗話說人老成精,物老成怪,巨蟒活了這么多年,智力水平多少比同類強上幾籌,意識到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吃掉這頭猴子后,它放棄了殊死一搏的想法。
暫時停止吐出獵物,巨蟒卷起了身子,企圖伺機逃跑。
星期日看穿了它的意圖,動作從挑逗轉向正式進攻。
……
試探著前突,用刀尖去刺巨蟒厚實的表皮,星期日謹慎地與巨蟒保持著一個相對“曖昧”的距離,通過“長刀”這只延伸出去的手臂,不斷在巨蟒身上制造新的傷口。
每當蟒蛇的表皮被戳破,圍觀的土著們就爆發一陣歡呼。
看得出來,與獵物的近戰搏殺深深地刻在所有人類的基因中,就像古羅馬鐘愛的血腥角斗一樣,這種一對一驚險刺激的肉搏戰總能使人精神高漲,神情亢奮。
巨蟒同時承受著生理上的壓力和心理上的壓力,表現得愈發急躁。
然而越是急躁露出的破綻就越多,也就越容易受傷,這就使它陷入了一個不斷加重傷勢的惡性循環。
若不是體型夠大,生命力夠頑強,可能它早就死于星期日刀下了。
倒是看得陳舟有些著急,恨不得自己能取代星期日,上前一刀砍了巨蟒的腦袋。
當然,他這種想法明顯有點“皇上不急太監急”的嫌疑,真要換他上,蟒蛇活不過一分鐘就要吃好幾顆子彈,哪能掙扎到這時候。
……
年齡雖小,星期日在搏殺巨蟒的過程中卻表現出了勝過成年人的老辣。
他的打法就像蟻群,附著在蟒蛇身上,一點一點啃食,消磨蟒蛇的體力。
使得蟒蛇強勁的肌肉再也使不出力氣后,才鉆進它體內,給它致命一擊。
而這個過程并不算漫長——
蟒蛇的身軀愈發低伏,到最后甚至連抬頭都費勁了。
它的身上遍布星期日用刀尖戳出的小眼兒,由于在泥濘的地表爬行太久,傷口中的血液已經與泥水摻雜在一起,把它整個身體都染成了紅褐色,使它分外狼狽。
其實早在幾分鐘前,巨蟒就產生了直接鉆進深潭逃跑的想法。
但星期日猜到了它的念頭,行動間總是攔在逃跑路徑上,揮動著長刀,逼迫巨蟒不得不回到原處,坐以待斃。
待耗到就算放它逃跑它也未必能逃得掉時,哪怕星期日不封鎖身位,巨蟒卻也全無逃命的力氣。
絕望地盤在地上,面對星期日的假動作,巨蟒再也沒有反應。
它瞪著那雙渾濁的眼睛,仿佛在欣賞小丑滑稽的舞蹈,然而這舞蹈卻充滿殺意。
不知道第幾次嘗試出刀,就在陳舟都猜不出星期日此次進攻是真是假時,星期日一個箭步突進向前,雙手握住刀柄,直接送入了巨蟒的七寸處。
長刀銳利的刀尖刺破鱗甲,貫入蟒蛇身體,宛如熱刀切黃油,隨著星期日蹬住地面,使勁往前發力,便以一種勢如破竹的架勢從蟒蛇身體另一側鉆了出去。
陳舟不知道這一刀有沒有準確地刺中蟒蛇的心臟。
總之,在星期日這一刀出手后,蟒蛇就再也沒動過。
見證星期日只憑一把刀就干掉了如此可怕的怪物,在場的所有土著齊齊爆發出歡呼。
他們高喊著土著語中諸如“勇者”“戰士”“勝利”一類的口號,激動得厲害。
……
在這種近乎狂熱的氣氛中,大多數人斬殺蟒蛇后都會志得意滿,變得分外驕傲,甚至會開始炫耀自己的戰果。
這無可厚非,畢竟能搏殺從未有人見識過的巨蟒確實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尤其是對于年輕人來說,他們正是好面子,喜歡耀武揚威的時候。
但星期日是個例外。
戰斗時他分外冷靜,結束戰斗后,他也沒有被土著們的歡呼聲沖昏頭腦。
恢復了“面癱”的狀態,星期日拔出長刀,沿著最初斬下的傷口,繞蛇頸一周,割掉了蛇頭。
將長刀插回刀鞘,雙手捧著這個血淋淋,死不瞑目的腦袋,星期日徑直走向陳舟,單膝下跪,將蛇頭放在了陳舟腳下。
……
他的這一舉動仿佛給狂熱的土著們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這些家伙這才意識到,誰才是他們的首領,誰才是那個真正執掌生殺大權的人。
最機靈的幾個土著一見星期日下跪,連忙跟著跪了下去,其余人反應雖然慢半拍,卻也知道有樣學樣,跪在了地上。
……
看著腳下的蛇頭,跪倒一片的土著,還有身前恭恭敬敬的星期日,陳舟臉上卻沒有多少喜意。
他微微瞇起了眼睛,打量著低著頭的星期日,又掃了一眼土著們,一言未發。
其實就在剛剛土著們開始齊聲呼喊的時候,陳舟心中便有些不快了。
他可以允許手下出風頭,但不能允許手下的風頭蓋過自己。
至于在其他土著心中樹立個人威望,那更是大忌。
陳舟猜不透人心,他不知道星期日促成這種局面是機緣巧合還是早有預謀,也不知道是星期日有異心還是他自己敏感多疑。
此刻,看著跪下的星期日,他最終還是沒有表露自己的態度,只是用腳輕輕將蛇頭踢到一邊,然后將星期日拽了起來。
……
星期日起身時,臉上帶著一種孩子期待父親夸獎的神態——
這種幼稚淳樸的表情,其他土著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
將星期日的神情收入眼中,在短短的一瞬間,陳舟心里便閃過好幾個念頭。
其中有覺得星期日是“演技派”,故意擺出這種表情防止他清算的;
有覺得星期日心機單純,這時的神態是真情流露的;
也有認為這不過是個巧合,星期日絕無異心的;
其中最過激的一種,甚至要陳舟當場擊斃星期日,以將其樹立的威信轉移到自己身上,同時威懾土著們,鞏固統治。
思緒在許多想法中徘徊,陳舟最終還是選擇相信星期日。
已經與這名少年土著相處一年多了,對星期日和星期六的性格,陳舟還能做到心里有數。
“羊群與野山羊混到一起”“蛇吃羊”這種事都是巧合,不可能有計劃有組織地發生。
持刀殺蛇明顯是臨時起意,也符合星期日一直以來的性格——他向來不擅長掩飾內心的想法。
陳舟覺得,錯不在星期日,更多在土著。
如果不是他們把氣氛推動到這個地步,局面也不至于搞的如此尷尬。
……
拍了拍星期日的肩膀,以示鼓勵,陳舟抬抬手,示意土著們都站起來,然后他端平了長槍,小聲對星期日說。
“下次別用刀了,多危險。
用這個,簡單,安全。”
說著,他瞄準巨蟒被割掉腦袋的脖頸處切開的骨骼,扣動了扳機。
在這么近的距離內,陳氏步槍的精準度毋庸置疑,完全稱得上指哪打哪。
出膛的米尼彈穿過膛線,呼嘯著旋轉,發出一聲響亮的獰叫,撞在了蛇骨上。
巨蟒的尸體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怪物踢了一腳,陡然偏向另一側,蛇脊椎也被子彈擊得裂成不知多少片,飛濺向四周。
……
陳舟對星期日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土著們都沒聽到,他們只聽到了突然響起的槍聲。
蟒蛇橫移出去的尸體,碎骨飛濺撞上草葉、嵌入泥濘的景象,他們全都看在眼里。
槍械的殺傷力和神秘性顯然在星期日單刀殺蛇的壯舉之上。
對于土著們而言,沒有什么能比這震徹靈魂的火藥爆炸聲更有威懾力。
土著們并不擅長察言觀色,對于事情的思考和分析能力與現代人完全沒法比。
他們不知道自己犯了忌諱,觸怒了首領,聽到槍響后,還是傻傻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槍聲嚇丟了魂兒。
這份沒有眼力見的樣子,卻讓陳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該發火,還是該饒過這群愣頭愣腦的“悶南瓜”了。
……
“告訴他們,點亮火把,連夜工作,要把這里的所有草都割平,找到其余丟失的羊。
不把草割完,不準吃飯,不準睡覺,你來監督。”
沉默片刻,收起槍,陳舟保持著冷峻的神態,丟給星期日一句話。
隨后他轉身離開了深潭,看都沒看巨蟒的頭和橫在泥濘中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