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與十七 第五章

1944年，冬。

團長看著前邊不起眼的縣城，臉色有些焦慮。

那座城不大，城墻也不算高，可他手里沒有重武器，鬼子的火力又足夠猛，壓制著他們上不去。

可如果再拿不下來這里就只能撤了，鬼子的增援最遲在一個小時之內(nèi)就能到。

被圍住的是一支幾百人的鬼子輜重隊伍，退守在這小縣城里負隅頑抗。

除了鬼子之外還有上千人的偽軍，偽軍戰(zhàn)斗力不高，裝備卻比八路軍一點兒都不差。

“李土命呢！李土命是廊坊人，把他叫來熟悉不熟悉這里！”

團長回頭喊：“把李土命喊來！”

沒多久，李土命從戰(zhàn)壕里貓著腰跑過來：“團長，你叫我？”

團長問：“你是廊坊人，這里算廊坊地界，你來過沒有？”

李土命搖搖頭：“沒來過。”

然后他忽然又點頭：“來過！讓我?guī)松先ピ囋嚕俊?/p>

團長：“你小崽子可他娘的別騙我！”

李土命：“我從來都不騙人！我沒說過瞎話！”

團長：“放你娘的屁，你到涉縣那年我問你多大，你說十四，后來才知道你才十歲！”

李土命：“那不是怕你們不要我嗎，我后來也招了啊，嘿嘿，團長，我真來過這，我知道怎么鉆進去。”

團長：“你說真的？”

李土命：“當然是真的，我小時候天天跟我村里小伙伴兒一起跑這玩兒來，旺生我倆鉆狗洞進城，每次都能躲開搜查的白狗子。”

團長：“你他娘眼睛一轉(zhuǎn)就在說瞎話。”

李土命嘿嘿笑：“團長，我真沒騙過你了。”

他說：“你讓我過去偵查偵查，那狗洞子要是還在，我就帶幾個人鉆進去從后邊掏小鬼子，要是沒在了，我就回來。”

團長一擺手：“去看看吧，別胡來！”

李土命立正敬了個禮：“是！”

他扭頭就跑回連隊。

連長方大周問他：“團長叫你過去干啥？”

李土命說：“團長讓我試試能不能把城門樓子炸了，他說主攻的三連不行，還得是咱們二連上，而且還得是咱們二連一排的上。”

方大周立刻就看穿了他：“李土命，你他媽的又在扯謊！”

李土命笑：“我啥時候扯過謊啊。”

方大周：“你啥時候不他媽扯謊啊。”

李土命說：“團長真那么說的，他說李土命，你是廊坊人，你離開家?guī)啄炅耍课艺f七年了，他說你到底他娘的多大了，我說十七了！”

“七年了連長，七年我頭一次回來，你得讓我在鄉(xiāng)親們面前露個臉是不是？再說了，一排的都看著我這個排長呢。”

方大周瞪著眼：“我現(xiàn)在就去問團長，你要是扯謊我斃了你！”

李土命：“我敢在這事上扯謊？我十七就當排長可不是扯謊扯來的。”

他又嘿嘿笑：“我去試試，過不去我就回來。”

方大周：“主攻是三連，咱們是預(yù)備隊，你.......”

話沒說完，李土命就已經(jīng)在招呼人了：“一排的，去給我找兩床被子來，要厚實點的，再給我準備炸藥包。”

等一排的戰(zhàn)士們帶著被子過來，李土命就讓人往被子上潑水，又把濕泥往兩層被子里夾了一層。

披著厚重的兩層被子鎧甲，李土命夾著炸藥包出去，朝著城墻那邊爬。

三八大蓋的穿透力極強，有幾發(fā)子彈打在他身上冒起青煙，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李土命還在一直往前爬。

“壓著打！壓著打，別心疼子彈！”

方大周站起來，端著槍朝著城門樓上掃射。

火力都集中起來給李土命爭取機會，這個十七歲就當了排長的漢子終于還是爬到了城門下。

轟的一聲，城門樓被炸掉，來不及撤離的李土命被壓在下邊了。

沖鋒號響起，戰(zhàn)士們吶喊著沖。

方大周帶著人到城門口，在廢墟里扒拉著，手都磨出血，總算把李土命給刨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土命就是命硬。

靠著兩層被子一層泥土的李土命居然活下來了，身上最重的傷是胳膊上一處穿透傷。

拿下小縣城，幾乎全殲了這一股鬼子。

李土命像個老人家似的，跟人要了一根煙點上。

“排長，你厲害啊。”

一個戰(zhàn)士朝著他挑起大拇指：“全團數(shù)你最厲害！”

李土命一揚下巴：“什么叫全團數(shù)我最厲害？他媽的全師也數(shù)我最厲害啊。”

他吐出一口煙，覺得這紙煙真不行。

可惜了，他的煙袋之前炸斷了。

“排長，子彈都繞著你走！”

“那倒不是，主要是鬼子的三八大蓋不行。”

李土命說：“被子擋住了幾顆子彈，泥巴擋住了幾顆子彈，我屁眼兒還夾住了一顆子彈。”

一群人先是愣住，然后都笑起來。

就在這時候，李土命看到其他連的戰(zhàn)士壓著一隊俘虜經(jīng)過，里邊有個人經(jīng)過的時候看了看他，下意識的朝著他諂媚的笑。

點頭哈腰的。

“等一下！”

李土命猛的站起來：“你？你是那個劉副官？！”

一刻鐘之后，李土命找了個空房子把劉副官一腳踹進去。

關(guān)了門，劉副官嚇得臉色發(fā)白：“長官，我投降了，我已經(jīng)投降了，你們的政策是優(yōu)待俘虜！”

李土命眼睛發(fā)紅：“少他媽的廢話，我問你什么你答什么！”

“是是是，長官問我什么，我答什么。”

“你不是在方城縣嗎？怎么到這來了？”

“回長官，我原來是在方城縣，后來被日本皇軍.......啐！被他媽的日本鬼子逼著我進了運輸隊，我也不想去啊長官，我也是想抗日的！”

李土命深呼吸，壓著自己的怒火：“我問你，塬田本治呢？”

“塬田本治？長官你還認識塬田本治？”

“回答我！”

“死了啊。”

“死了？什么時候死的？”

劉副官說：“就，就剛才，他在城門樓上，不知道被那位天神下凡的大英雄給炸死了，你們沒有炮兵，是什么炸的城門樓？是炸藥包？哪位大英雄這么狠，頂著槍林彈雨上去炸死了那個王八蛋！大快人心啊長官，我早就想弄死他了！”

李土命愣在那。

忽然間，好像一下子沒了力氣似的。

深吸一口氣。

李土命問：“當初方城縣興隆店你還記得嗎？”

劉副官明顯愣了一下，他不是嚇住了，是疑惑了。

好一會兒他才反應(yīng)過來：“噢，那個寡婦村，我記得！長官你怎么知道那地方？”

“寡婦村？”

李土命喃喃自語。

劉副官說：“男人都被殺了，都是塬田本治那個龜孫子干的！那龜孫子就該死！該千刀萬剮！”

李土命問：“老毛子是不是被你們殺了？”

“老毛子是誰？”

劉副官想了好久也沒想起來老毛子是誰。

李土命：“當年你跟著他，把一個孩子在大清河里淹死了。”

劉副官驚訝了，他仔仔細細的打量著李土命：“你.......長官你？是你？長官福大命大！長官必有后福！”

“說，老毛子怎么樣了？”

“死了，被塬田本治一刀把腦袋砍了。”

“村里為什么叫寡婦村了？”

“男人都被塬田本治殺害了，那個龜孫子太狠毒了，被炸死算便宜他了，他就該千刀萬剮！”

“我再問你一件事，塬田本治每次找人說話，就給老毛子一袋米，然后就殺幾個人，是老毛子說了什么？”

“沒有啊長官，那都是塬田本治的奸計啊長官，他說就得讓老百姓害怕，讓老百姓不敢和抗日隊伍有勾結(jié)。”

“所以就時不時的得殺幾個人，讓老百姓知道，只要和抗日分子勾結(jié)就得死，其實根本沒有什么逃兵。”

李土命眼神如刀，一把抓住劉副官的衣領(lǐng)：“根本沒有逃兵？”

“沒有啊長官，都是塬田本治編出來的，他說有一個村的男人被殺光了，十個村一百個村的男人就不敢反抗。”

“根本沒有逃兵，一直就沒有，對，他就是故意的，他還說想讓咱們中國人不團結(jié)！這個龜孫子太可惡了！”

李土命從身后摘下來他的打刀：“你告訴我，當初這些事有多少是你出的主意？”

劉副官撲通一聲跪下：“長官，我也是冤枉的，我根本就沒有參與過，都是日本人想出來的事兒啊跟我沒關(guān)系！”

“你沒參與？”

“我真沒有！長官你信我，我從來都不敢說瞎話，從來都沒有說過。”

李土命的刀鋒架在劉副官脖子上：“我再問你一遍，當初興隆店死的人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你在鬼子手下干了這么多年，你別告訴我說你沒殺過人！”

他的眼睛血紅血紅的：“你敢說瞎話，我現(xiàn)在就砍了你。”

劉副官嚇得結(jié)結(jié)巴巴：“長官，興隆店死的人真的和我沒關(guān)系，都是塬田本治干的，別的村.......別的村倒是有一兩個，但興隆店死的人真的跟我沒關(guān)系。”

“別的村的人不是人嗎！”

李土命把大刀高高揚起來。

劉副官急了：“長官，你們有紀律，我知道你們有紀律，你們不能殺俘虜，長官你讓我活著，我有用，我可以帶你們?nèi)ゴ蚬碜樱　?/p>

“鬼子我們會打，命你現(xiàn)在就償！”

李土命一刀將劉副官的人頭砍了。

他拎著滴血的人頭走向遠處，他的連長方大周看到了，臉色一下子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