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劍鎮(zhèn)山河：從寒門到至尊 第7章 策論風(fēng)波（三）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陰鷙，補(bǔ)充道：“不過……此子終究是個隱患。通知清河縣學(xué)，革除其廩生資格！本官倒要看看，一個被革了功名、斷了前程的窮酸書生，還能蹦跶幾天？滾回他的窮鄉(xiāng)僻壤啃窩頭去吧！”

那胥吏一愣，隨即心領(lǐng)神會：“大人英明！小人這就去辦！”革了功名，斷了根基，比抓了可能惹一身騷要“穩(wěn)妥”得多。他躬身退下。

鄭元吉看著胥吏離開，這才緩緩松開緊握的手掌。那團(tuán)皺巴巴的草稿紙，已被他手心的冷汗浸得微濕。他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最后一眼，那上面“攤丁入畝”幾個字仿佛還在灼燒他的眼睛。他猛地起身，快步走到角落一個燒炭取暖的小銅盆邊，毫不猶豫地將紙團(tuán)丟了進(jìn)去！

火苗瞬間舔舐上來，貪婪地吞噬著那些驚世駭俗的文字和那個神秘的墨團(tuán)。橘紅色的火光映著鄭元吉陰晴不定的臉，也映著明遠(yuǎn)樓窗外，那因皇帝駕崩而驟然陰沉下來的天空。

“寒門……林逸……”他喃喃低語，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后怕和鄙夷，“算你走運(yùn)！滾吧！永遠(yuǎn)別再讓本官看見你！”

貢院大門洞開，壓抑了數(shù)日的士子們?nèi)缤_閘的洪水，蜂擁而出。只是此刻，無人再有心思談?wù)摽碱}，人人臉上都帶著惶恐、茫然和對未來的巨大不確定。皇帝駕崩了！天，塌了！

林逸夾雜在人群中，腳步有些虛浮。腹中饑餓感火燒火燎，后腰的傷處更是隨著走動陣陣抽痛。但更讓他心頭沉甸甸的，是那份石沉大海的策論。沒動靜？鄭元吉看了他那份“亡國策”，居然沒派人把他鎖了拖出去砍頭？這不科學(xué)！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相信是因?yàn)樽约洪L得帥。是糊名制起了作用？還是那個墨團(tuán)擾亂了視線？或者……跟剛才那聲石破天驚的“陛下駕崩了”有關(guān)？混亂是最好的掩護(hù)？林逸腦子飛快轉(zhuǎn)動，前世看過的無數(shù)歷史政變、權(quán)力更迭的案例在腦海中翻滾。皇帝死了，新帝年幼……權(quán)臣……趙丞相？

他心頭猛地一跳！一股寒意夾雜著莫名的興奮竄了上來。難道……那鄭元吉是怕了？怕在這權(quán)力交接的敏感時刻，捅出他這份可能涉及“權(quán)臣根基”的策論，反而會引火燒身，被當(dāng)成攪局者給處理掉？所以選擇了……捂蓋子？

對！極有可能！林逸越想越覺得合理。官場老油子，最擅長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在自身難保的時候！鄭元吉肯定不敢把這份能炸翻天的東西往上遞！他只能壓下來，甚至……毀掉？然后像處理垃圾一樣，把自己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蟲子”掃出視線？

“嘿……”林逸忍不住低笑出聲，牽動了臉上的擦傷，疼得他齜了齜牙，眼神卻亮得驚人，“因禍得福？死里逃生？這大胤的官兒，看來也怕死啊！”他抬頭看了看鉛灰色的、仿佛要壓下來的天空，一股劫后余生的慶幸，混合著對這個腐朽王朝更深的嘲弄，涌上心頭。

然而，他的慶幸并未持續(xù)多久。剛走出貢院大門沒多遠(yuǎn)，幾個穿著公服、面色不善的衙役便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可是清河縣學(xué)子林逸？”為首的班頭上下打量著他那身破舊青衫，語氣冰冷。

林逸心中一凜：“正是學(xué)生，不知……”

“奉府尊大人令！”班頭不耐煩地打斷他，掏出一紙公文抖開，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林逸耳中，“查清河縣廩生林逸，行為不端，有辱斯文，著即革除廩生資格，發(fā)回原籍，嚴(yán)加管束！不得有誤！林逸，你的功名，沒了！收拾東西，滾回你的清河縣吧！”

公文啪地一聲拍在林逸胸口，力道不輕。林逸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沖擊力撞在心口，眼前一黑，喉頭涌上一股腥甜。革除廩生資格！斷了科考之路！鄭元吉！好手段！果然沒放過他！這比直接抓他更狠，更絕！釜底抽薪，直接把他打回原形，徹底踩進(jìn)泥里！

周圍的士子紛紛投來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寒窗苦讀，一朝功名被革，在這等級森嚴(yán)的時代，無異于宣判了他在主流社會上升通道的死刑。

林逸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他慢慢彎下腰，撿起那張輕飄飄卻又重如泰山的公文。指尖冰涼。他抬起頭，臉上沒有悲憤，沒有絕望，甚至擠出了一絲極其平靜、平靜到詭異的微笑。

“多謝……府尊大人……恩典。”他對著那班頭，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學(xué)生林逸，謹(jǐn)遵……教誨。”

他不再看任何人，將那份宣告他“前程盡毀”的公文仔細(xì)折好，塞進(jìn)懷里。然后，他拖著依舊疼痛的身體，挺直了腰桿，一步一步，穿過那些復(fù)雜的目光，走向貢院外更廣闊的、也更殘酷的街道。

陽光刺破云層，吝嗇地灑下幾縷，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那影子在青石板路上移動，沉默，卻透著一股被徹底激怒后、反而沉淀下來的、近乎孤絕的狠勁。

革我功名？斷我前路？

鄭元吉，還有你背后的趙相爺，你們以為這就算完了？

老子從二十一世紀(jì)卷過來的頂級卷王，是你們一腳就能踩死的蟲子？

咱們……走著瞧！

這大胤的天，老子掀定了！

林逸并沒有立刻滾回他的“原籍”清河縣。功名沒了，悅來客棧那五個銅板一晚的欠賬還沒還呢！更別提此刻腹中擂鼓轟鳴，前胸都快貼上后背了。

他捏著袖袋里僅剩的幾枚銅錢（之前賣茶找零的），掂量著是去換倆能崩掉牙的粗糧餅子，還是硬著頭皮回客棧面對那胖掌柜的冷臉。

“林……林兄留步！”一個帶著喘息和猶豫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林逸回頭，只見一個同樣穿著寒酸長衫、面容有些憔悴的年輕士子快步追了上來，正是鄉(xiāng)試時在他隔壁號舍，被沈文昭那“不通之至”點(diǎn)評嚇得縮脖子的那位。他叫周平，清河縣鄰縣的寒門學(xué)子。

“周兄？何事？”林逸停下腳步。

周平有些拘謹(jǐn)?shù)刈笥铱纯矗瑴惤诵瑝旱吐曇簦樕蠋е鴰追趾笈潞鸵唤z不易察覺的感激：“林兄，方才……方才貢院門口……唉！”他嘆了口氣，眼中滿是同情，“鄭大人他……未免太過……林兄莫要灰心！”

灰心？林逸心里冷笑，面上卻一副認(rèn)命的樣子，苦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學(xué)生……無話可說。”

“不是這話！”周平急忙擺手，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聲，“林兄，那策論……那策論草稿……小弟……小弟在謄錄吏收卷時……瞥見了只言片語……”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悸和難以置信的光芒，“‘土地兼并……甚于洪水猛獸’？‘?dāng)偠∪氘€’？林兄！你……你膽子也太大了！這等言論，豈是能形諸筆墨的？難怪……難怪鄭大人震怒！革了功名……唉，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

林逸心頭微動，臉上卻做出更加黯然惶恐的表情：“周兄慎言！學(xué)生……學(xué)生那是餓得發(fā)昏，胡言亂語，當(dāng)不得真！當(dāng)不得真啊！”

周平看著他“惶恐”的樣子，似乎信了幾分，又嘆息道：“幸好！幸好陛下……唉，龍馭賓天，鄭大人心系國事，許是……許是顧不得深究你這‘昏話’了。”他再次左右看看，確認(rèn)無人注意，飛快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塞進(jìn)林逸手里，觸手溫?zé)帷?/p>

“林兄，莫要推辭！你我皆是寒門，深知不易。這是小弟今早買的兩個肉包子……還溫?zé)嶂Ｄ恪阆葔|墊肚子。功名事……再從長計(jì)議吧！留得青山在……”周平語速極快，說完，也不等林逸反應(yīng)，匆匆一拱手，轉(zhuǎn)身便混入了人群，仿佛生怕沾上什么晦氣。

林逸捏著那個尚帶體溫的布包，一股暖意順著掌心蔓延開來，驅(qū)散了些許心頭的冰冷。他打開布包，兩個白胖暄軟、散發(fā)著誘人肉香的大包子赫然在目。肉香！真正的肉香！穿越以來，不，加上前世大學(xué)幾年，他都多久沒聞到這么純粹的肉味了？

饑餓的腸胃瞬間發(fā)出更強(qiáng)烈的抗議。林逸也顧不上什么形象，拿起一個包子，狠狠一口咬下去！松軟的面皮，滾燙鮮美的肉汁瞬間在口中爆開，混合著蔥姜的香氣，那滋味……簡直比前世米其林三星的鵝肝還要美味一百倍！

“唔……香！真他娘的香！”林逸含糊不清地贊嘆著，三兩口就干掉了一個大包子，感覺整個靈魂都被這口熱乎的肉餡兒熨帖了。胃里有了底，腦子也活絡(luò)起來。周平的話，印證了他的猜測。鄭元吉果然是因?yàn)榛实垴{崩、朝局敏感，怕惹麻煩，才選擇捂蓋子外加革他功名了事。他那份“亡國策”，恐怕真的被付之一炬了。

“周平……倒是厚道人。可惜，這世道，厚道往往活不長。”林逸幾口將第二個包子也塞進(jìn)肚子，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漬，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吃飽了，該去還債，順便看看，這“革除功名”的窮酸書生，還能在這大胤王朝的爛泥潭里，濺起多大的水花！

他邁開步子，朝著悅來客棧的方向走去。腳步依舊有些虛浮，腰傷依舊隱隱作痛，但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要亮，都要沉。那是一種餓狼吃飽了第一頓肉，開始打量整個獵場時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