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家長陪同孩子一起體驗再正常不過,可這是莊別宴啊!
曲荷目光掃過莊別宴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西裝三件套,怎么看都和這里格格不入。
像他這種一舉一動都受外界關注的貴公子,怎么可能會愿意碰泥巴。
連錢昭野都把陶藝稱為“臟東西”“上不了臺面”,更何況莊別宴呢。
曲荷心里自嘲笑了笑。
“可以,多謝。”
低沉的嗓音,讓曲荷猛地抬頭。
莊別宴的手已經搭在了眼鏡架上,他慢條斯理脫下西裝外套,露出被襯衫包裹的寬肩窄腰。
脫下的西裝被他架在腕間,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一挑解開袖口,慢悠悠卷起,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曲荷甚至能看到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
她不自覺屏住呼吸。
可那股淡淡的雪松氣息卻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緩緩擴散,狡猾地鉆入鼻腔。
你們這些貴公子脫個外套都是自帶放慢速度的嗎?
“曲小姐?”
莊別宴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那雙那只剛才她盯著看的手,此刻正懸在半空,等著她遞上圍裙。
曲荷這才反應過來。
“抱歉。”
她手忙腳亂地從架子上取下莊禧同款成人圍裙。
卻在遞給他的瞬間,指尖相觸。
那一瞬間的觸碰如電流劃過脊背。
曲荷迅速縮回手,接過他的西裝外套掛在架子上后快步走到莊禧旁邊蹲下,帶著幾分不自然的聲音,“來,小禧,老師教你...”
可明明身后人隔了好幾米,曲荷卻還是聽到了一聲幾不可聞的低笑。
她后脖子麻了下,下意識轉頭看向莊別宴的位置。
他正慢悠悠地摘下腕表,可目光卻始終鎖著她這個方向。
曲荷飛快回頭,吐出一口氣,才終于把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泥巴上。
當掌心再次觸碰到泥坯時,久違的觸感讓曲荷鼻尖發酸。
那些熬大夜做畢設的記憶再次涌了上來。
曾經她把放棄這些當做是愛和成長的代價,可到了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那不過是錢昭野一點點剝離她自我的開始。
真正愛你的人,怎么舍得讓你放棄自己的熱愛....
“曲老師,我的泥巴變成大餅了...”
小莊禧稚嫩的童聲把她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曲荷看著拉坯機上已經攤成一團的陶泥,忍不住輕笑。
“沒事,老師再給你定一個中心,這次我們慢慢地再試一次...”
小莊禧學得很認真,可陶泥在她手里就是不聽話,幾次失敗后,她的嘴巴撅得都快上天了。
“沒關系,小禧已經很棒了....”
曲荷忙著安慰,剛打濕手準備幫她時,卻看到原本一直在旁邊觀看的莊別宴已經自然地坐在了莊禧的小板凳上。
男人修長的雙腿在低矮的拉坯機前明顯有些局促,兩腿被迫分屈起分開。
西褲面料瞬間繃緊,在大腿處繃出幾分充滿張力的褶皺。
莊別宴取了塊新泥坯,熟練地按在拉坯機上。他沾了些水,轉動拉坯機,掌心和大拇指微微用力,簡單的定中心就成功了。
不到二十秒,一個小碗已經成形。
“哇!舅舅好厲害!”
小莊禧在旁邊拍著手歡呼,星星眼里滿是崇拜。
曲荷也看呆了。
定中心,拉坯這些基礎動作看似簡單,實則對用力技巧和角度需要非常精確的把控。
哪怕是再有天賦的人,也很少有人能第一次就做到這種程度。
不愧是莊別宴!
小莊禧看著拉坯機上的小碗在原地蹦跶了好幾下,“曲老師,我舅舅是不是很厲害!”
曲荷點點頭,由衷贊嘆:“沒想到莊總在陶藝方面也這么精通。”
莊別宴沾了清水正在洗指間的陶泥,聞言抬頭看向她。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上揚:“略懂一二。”
水珠順著他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滑落,在黑色西褲上暈開一片看不見的水痕。
他的目光往下移到了曲荷沾著陶泥的指尖,又緩緩上移。
四目相對。
“曲小姐也是。”
這句話像一個小石頭投入了平靜的湖面。
曲荷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的意思。
是沒有想到她也會陶藝嗎?
是啊。
畢竟,在外界眼里,她只是錢昭野身邊那個刻板無趣的秘書而已。
“我大學主修陶瓷藝術設計。”她說著。
指尖有意無意摩挲著無名指上那道淡淡的戒痕。
五年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專業,仿佛在承認那個被遺忘的身份。
曲荷鼻子泛酸,微微側頭移開眼。
也正如此錯過了莊別宴琥珀色的眸底沒有半點驚訝,更多的是...心疼。
“原來如此。”
莊別宴抽了兩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上的水珠,再次抬眼,眸底平靜如水。
“如果五年前曲小姐大學畢業繼續在陶藝上深造,那或許我應該會在巴塞爾陶藝展上聽到你的名字,而不是在沃創論壇上。”
三個月前的沃創論壇,她代替臨時去新加坡談合作的錢昭野上臺發言。
當時臺下第一排正中央,莊別宴就那樣安靜坐著。
沒人想到莊別宴這樣的人物會出席論壇。
曲荷也不例外。
原本只是一場再平常不過的發言,卻在和莊別宴對視的那一刻,她手心也出了汗。
原來莊別宴是在那個時候記住她的名字。
可眼下比起這個,曲荷滿腦子都是‘巴塞爾’三個字。
莊別宴突然提起的那個字,像一根針,扎進了她早已麻木的神經。
那是她曾經做夢都想去的地方。
巴塞爾藝術展是每個陶藝人的夢想殿堂,自己的作品能在巴塞爾陶藝展上展出,無疑是最高級別的榮耀。
大一新生開學那天,她滿心雀躍在新生心愿墻上寫下‘巴塞爾見’。
曲荷記得那天陽光很好,她滿心滿眼都是夢想。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每天穿梭在會議室和辦公區,連名字都被簡化成‘曲秘書’。
陽光照得她眼睛有些發酸,她扯出一抹勉強的笑,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莊總太高看我了。”
莊別宴的目光掃了一圈荷月坊,又緩緩回到曲荷臉上。
“我很期待。”
四個字。
很輕,像嘆息。
很重,像承諾。
曲荷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指尖微微顫抖,抬頭看他。
莊別宴已經重新帶上眼鏡,恢復了最初的矜貴疏離,而鏡片下的琥珀色雙眸里,盛著她讀不懂的情緒。
夕陽斜下。
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
余暉在空氣中織了張金色的網,塵埃起舞,如夢似幻。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曲荷好像看到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是十八歲的自己。
一個小時的陶瓷體驗很快結束。
小莊禧捧著曲荷送給她的陶瓷小兔子愛不釋手。
曲荷在便利貼上寫下日期和姓名,貼在小碗旁邊。
“等泥坯干了就能上釉燒制,到時候可以自己來取也可以快遞。”
小莊禧眼里滿是期待,歪著頭問,“那禧兒什么時候能知道小碗燒好了呀?”
曲荷摸了摸她的頭頂。
余光瞥到站在不遠處打電話的莊別宴,男人側身對著她們,神色淡淡,沒有注意到她們的對話。
他手指松松握著手機,另一只手勾著莊禧的粉色草莓熊書包。
“陶瓷燒制要經過兩次燒制,還要上釉,大概需要一個月。等燒好了店里的姐姐會聯系....”
曲荷話說到一半,才想起店里的工作機應該在司月那里。
小莊禧眨巴著大眼睛,“那禧兒可以加曲老師你的微信嗎?等小碗燒好了,你給我發消息,我讓司機叔叔過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