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吞噬了最后一點光亮。
蘇云煙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去靈魂的雕塑。錄音棚的隔音效果極好,將她與整個世界徹底割裂。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只有駱決明留下的那幾句話,化作無數(shù)根尖銳的冰錐,反復(fù)穿刺她的大腦。
第三個人。
一個冷眼旁觀的幽靈。
這個認(rèn)知,比死亡本身更讓她戰(zhàn)栗。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才將她從冰冷的深淵中拽回一絲神思。
她沒有看,任由它固執(zhí)地響著,又歸于沉寂。
不能再這樣下去。
驕傲和自信可以被擊碎,但求生的本能還在。她從泥土里爬出來過一次,就能爬出來第二次。
她摸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串陌生的號碼,沒有備注。但她知道是誰。
駱決明。
他給了她號碼。
蘇云煙回?fù)芰诉^去。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想通了?”駱決明那邊很安靜,沒有一絲雜音。
“我接下來該怎么做?”蘇云煙直接切入主題。她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去質(zhì)問對方的身份和目的。現(xiàn)在,她只是一個溺水者,而他是唯一伸過來的手。
“做你原本就該做的事。”
“什么意思?”
“你的復(fù)仇,方向錯了。”駱決明的話語像手術(shù)刀一樣精準(zhǔn),“蘇家是仇人,但只是明面上的。你外公留給你的東西,你不好奇它們?nèi)チ四睦飭幔俊?/p>
外公。
時家的產(chǎn)業(yè)。
這個念頭在蘇云煙腦中一閃而過。母親時若晴是外公唯一的女兒,按照當(dāng)年的遺囑,母親去世后,那筆龐大的遺產(chǎn)本該由她繼承。可她“死”后,一切都順理成章地落入了蘇家和唐玉芙的手中。
“唐玉芙侵占了母親的遺產(chǎn)。”蘇云煙說出事實。
“侵占?”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那是犯罪,蘇小姐。非法轉(zhuǎn)移信托資產(chǎn),偽造文件,買通律師。每一件,都足夠她把牢底坐穿。”
“我需要證據(jù)。”
“所以,我說讓你做你該做的事。”駱決明繼續(xù)道,“去找一個叫秦崢的律師,告訴他,你要查時若晴女士的遺產(chǎn)信托。他會知道怎么做。”
“秦崢?”蘇云煙從未聽過這個名字,“為什么是他?江宸予給我推薦過……”
“江宸予推薦的人,你也敢用?”駱決明打斷她,“你以為他送上門的,是刀,還是藥?”
蘇云煙沉默了。
駱決明說得對。現(xiàn)在的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江宸予。
“記住,從現(xiàn)在開始,你走的每一步,都要假設(shè)江宸予在看著。”駱決明的語氣不帶任何情緒,“他會幫你,甚至?xí)鲃訋湍恪D阋龅模褪墙酉滤械摹靡狻缓螅宄降紫霃哪闵砩系玫绞裁础!?/p>
“他想得到什么?”
“等你拿回屬于你的東西,自然就清楚了。”
電話被掛斷。
蘇云煙握著手機,站在黑暗中。駱決明為她推開了一扇門,門外是更深的迷霧。但至少,她有了一條可以走的路。
秦崢的律師事務(wù)所在全市最昂貴的寫字樓頂層。
沒有多余的裝飾,黑白灰的色調(diào),冰冷的金屬和玻璃,一切都像他的主人一樣,冷靜、高效,且價格不菲。
“秦律師。”蘇云煙坐在他對面,將一份文件推了過去,“我要調(diào)查我母親,時若晴女士的遺產(chǎn)執(zhí)行情況。”
秦崢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拿起文件。他看得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
“時女士的遺產(chǎn),大部分以家族信托的形式存在。管理人是瑞達(dá)信托,當(dāng)年的執(zhí)行律師是王培。受益人是你,蘇云煙小姐。”秦崢的指尖在文件上輕輕一點,“問題是,在你被宣告死亡后,唐玉芙作為你當(dāng)時的監(jiān)護(hù)人,啟動了備用條款,將所有資產(chǎn)轉(zhuǎn)移到了她自己的名下。”
“這不合法。”
“當(dāng)然不合法。”秦崢的回答很平靜,“但操作很高明。王培律師和瑞達(dá)的信托經(jīng)理都出具了專業(yè)的法律意見,手續(xù)上無懈可擊。除非你能證明,他們從一開始就和唐玉芙有利益輸送。”
“我外公名下有一座莊園,在西郊。”蘇云煙拋出了第一個目標(biāo),“那是我母親最喜歡的地方,遺囑里明確寫明要留給我。現(xiàn)在,它在唐玉芙名下。”
“西山莊園。”秦崢顯然做過功課,“產(chǎn)權(quán)在一個月前變更了。唐玉芙把它賣了,買家……是江氏集團(tuán)。”
蘇云煙的心跳漏了一拍。
江家。
又是江家。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秦崢?biāo)坪蹩创┝怂南敕ǎ疤朴褴郊庇诿撌郑医o的價格遠(yuǎn)低于市場價。這筆交易,看起來更像是封口費。”
“我能把它拿回來嗎?”
“很難。”秦崢的回答不留情面,“程序上,唐玉芙是合法持有人,江氏是善意第三方。除非我們能從源頭上推翻唐玉芙的繼承權(quán)。否則,這樁交易無法撼動。”
“源頭?”
“證明你外公的遺囑被人動過手腳。或者,證明信托管理人在執(zhí)行時存在瀆職行為。”秦崢的身體微微前傾,“要做到這一點,我們需要一個證人。一個了解最初遺囑內(nèi)容,并且深得你外公信任的人。”
“誰?”
“時家的老管家,福伯。”秦崢說出了那個名字,“他是遺囑的見證人之一。但三年前,蘇家對外宣稱他拿了一大筆錢回鄉(xiāng)養(yǎng)老,從此再無音訊。”
蘇-云煙攥住了手。
福伯。
她當(dāng)然記得。那是看著她和母親長大的老人,忠心耿耿。他絕不可能背叛時家。
“他失蹤了。”
“或者說,被藏起來了。”秦崢補充道,“唐玉芙很清楚,福伯是唯一的活證人。只要他站出來,指證王培律師和信托經(jīng)理,當(dāng)年的所有操作都會被推翻。”
“找不到他,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訴訟可以打,但會變成一場拉鋸戰(zhàn)。唐玉芙有的是錢和時間跟你耗。”秦崢靠回椅背,“除非,你能讓他自己走出來。”
蘇云煙陷入了沉思。
福伯是關(guān)鍵。但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一個被刻意藏起來的人?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條新消息。
來自江宸予。
內(nèi)容很簡單,只有一個地址,甚至沒有一個標(biāo)點符號。
【城南,安仁街12號,福安養(yǎng)老院】
蘇云煙看著那行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向上攀爬。
駱決明的話,猶在耳邊。
——他會幫你,甚至?xí)鲃訋湍恪?/p>
——你要做的,就是接下他所有的‘好意’。
江宸予,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在查遺產(chǎn),知道她見了律師,知道她需要福伯。
他就像一個無所不在的獵人,欣賞著獵物在陷阱邊緣掙扎,然后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輕輕推上一把。
這不是幫助。
這是警告。
也是炫耀。
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蘇小姐?”秦崢見她久久不語,開口詢問。
蘇云煙緩緩抬起頭,將手機屏幕轉(zhuǎn)向他。
秦崢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他沒有追問地址的來源,只是平靜地推了推眼鏡。
“看來,我們的突破口,找到了。”
蘇云煙沒有回答。
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一件被仇恨和復(fù)仇計劃掩蓋了太久的事。
母親時若晴的死。
官方的定論是,雨天路滑,意外墜崖。
可現(xiàn)在看來,一個能如此周密布局,侵吞掉全部家產(chǎn)的唐玉芙,一個能將關(guān)鍵證人藏匿三年的蘇家,真的會放任母親這樣一個最大的障礙,死于一場“意外”嗎?
那個雨夜,被活埋的她。
母親墜崖的那個雨天。
所有關(guān)鍵的事情,都發(fā)生在雨里。
蘇云煙的指尖,一片冰涼。
她看著秦崢,問出了一個與案子全然無關(guān)的問題。
“秦律師,意外死亡險的理賠,調(diào)查流程復(fù)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