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死一樣的寂靜。
蘇云煙掛斷電話,手機的金屬外殼冰得她指尖發麻。那句“故意殺人未遂”的委托,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卻不是漣漪,而是沉在水底三年的淤泥。
“張律師會處理好的?!彼_口,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身邊的人說。
江宸予靠在座椅上,閉著雙眼,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每一次顛簸都讓他身體控制不住地輕顫。他沒有回應,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已經被疼痛抽干。
開車的秦崢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打破了這片凝滯的空氣,“江總,蘇小姐,齊榮光已經主動聯系警方自首了。”
這個消息并沒有讓蘇云煙感到意外。齊榮光這種人,貪生怕死,一旦脫離了蘇玄黎的掌控,自首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會把蘇玄黎供出來?!碧K云煙的陳述,沒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
“他會的。”江宸予終于出聲,話語被痛楚撕扯得破碎,“但他知道的,也僅限于蘇玄黎。再往上的事,他接觸不到?!?/p>
“再往上……”蘇云煙重復著這三個字,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是唐玉芙嗎?”
“是,但不全是?!苯酚璧暮粑忠淮渭贝倨饋恚疤朴褴截澙?,但她沒有那么縝密的腦子,能布一個橫跨三年的局。她的背后,還有人?!?/p>
“那個所謂的‘第三人’?”蘇云煙想起了駱決明之前的提醒。
“對?!?/p>
車子平穩地駛入一處地下車庫,停在一個不顯眼的位置。這里不是蘇家,也不是江家,是一個蘇云煙從未到過的地方。
“先上去,這里安全。”秦崢熄了火,迅速下車拉開車門。
蘇云煙沒有猶豫,再次架起江宸予的手臂。男人的身體比她想象的更沉,幾乎大半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身上。她咬著牙,將他拖出車廂,走進電梯。
這是一個裝修極簡的頂層公寓。秦崢安頓好江宸予,便立刻去打電話聯系私人醫生。
客廳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蘇云煙從醫藥箱里找出紗布和消毒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她沒有問,便動手去解他被血浸透的襯衫紐扣。
她的手指碰到他滾燙的皮膚,兩個人都僵了一下。
“我自己來。”江宸予想推開她。
“別動?!碧K云煙沒有抬頭,語氣不帶任何情緒,動作卻不容拒絕。
她一顆顆解開紐扣,露出他胸腹間的傷口。那道被齊榮光劃開的口子,雖然不深,但血肉模糊,看上去觸目驚心。
“你這三年,就是這么過來的?”蘇云煙用棉簽蘸著消毒水,小心翼翼地清理著傷口周圍的血跡,“一邊要應付我,一邊要提防那只看不見的手,還要裝作一個被蘇玄黎蒙蔽的蠢貨?”
江宸予悶哼一聲,不知是疼的,還是被她的話刺中。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開口,話語生硬。
“我沒有同情你?!碧K云煙的動作頓了頓,然后繼續,“我只是在想,我恨錯了人,也看錯了人?!?/p>
她抬起臉,直視著他,“江宸予,你是個混蛋。”
他沒有反駁。
“你是個自大、自以為是、什么都自己扛的混蛋?!彼蛔忠痪涞卣f,“你憑什么認為,你有資格一個人背負所有事?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讓我當一個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因為保護你,是我的本能。”他終于給出了回答。
“保護?”蘇云煙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管這叫保護?你讓我活在背叛的痛苦里,讓我變成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瘋子,你管這叫保護?”
她的質問像連珠的炮彈,密集地砸向他。
江宸予的身體繃緊了,“那你要我怎么樣?告訴你,蘇云煙,你母親的死另有蹊蹺,害死她的人可能就在你身邊,而我為了查明真相,必須假裝和你的仇人恩愛?你覺得,當時的你,能承受得住這些?”
蘇云煙啞口無言。
是啊,三年前的她,剛剛失去母親,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如果那時候江宸予告訴她這一切,她會信嗎?她只會覺得,那是他為了脫罪而編造的更惡毒的謊言。
她會崩潰得更徹底。
就在這時,秦崢走了進來,他的出現打破了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搬t生馬上到。另外,駱少爺的電話?!?/p>
秦崢將手機遞了過來,按下了免提。
駱決明懶洋洋又帶著一絲興奮的調調從聽筒里傳來:“宸予,人我給你找到了。唐玉芙那個遠房表弟,當年給你下藥后,被送出國的那個司機。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一堆爛賭鬼里把他刨出來?!?/p>
蘇云煙的心跳漏了一拍。
司機!
“他怎么說?”江宸予的聲音透著一股壓迫感。
“還能怎么說,嚇破膽了唄。”駱決明在那頭嘖了一聲,“他說當年是唐玉芙指使他的,給了他一大筆錢。事成之后,他就被送走了。他只知道唐玉芙,但他說,當年唐玉芙聯系他的時候,用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加密電話,而且,唐玉芙提過一句,‘辦好了這件事,那位先生重重有賞’。”
那位先生。
又是一個新的謎團。
“他人呢?”江宸予追問。
“在我這兒,安全得很。不過這家伙是個燙手山芋,我可不想留太久?!?/p>
“秦崢,”江宸予立刻下令,“派我們的人過去,接手。確保他活著,也確保他閉嘴,直到需要他開口的那一刻?!?/p>
“是?!鼻貚橖c頭,立刻轉身去安排。
蘇云煙聽著他們的對話,聽著江宸予口中那個“我們的人”,一種陌生的感覺油然而生。這三年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到底鋪了多大的一張網?
“你……”她組織著語言,“你到底有多少事瞞著我?”
江宸予看著她,這一次,他的表情不再是單純的忍耐和痛苦,而是多了一份坦然。“很多。多到你無法想象?!?/p>
他靠在沙發上,傷口的疼痛讓他不得不放緩了語速,“我母親去世后,我就開始懷疑江家內部。我父親……他或許沒有直接參與,但他對很多事都知情不報。我開始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一些不屬于江氏集團,完全忠于我個人的人?!?/p>
“蘇玄黎帶著孩子出現,是一個意外,也是一個契機。對方拋出了魚餌,我就必須咬鉤。只有進入他們的局里,我才能看到他們真正的面目?!?/p>
蘇云煙將一個U盤放在茶幾上,推到他面前。
“這是什么?”
“唐玉芙所有海外公司的資金流水,蘇玄黎教唆齊榮光殺人的錄音,還有……當年那份親子鑒定,偽造過程的全部證據?!碧K云煙平靜地說,“我找人查了很久。”
江宸予拿起那個U盤,小小的東西,在他掌心卻有千斤重。他以為自己在孤軍奮戰,卻沒想到,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同一片戰場上廝殺。
“決戰的時候到了。”江宸予握緊了那個U盤,“齊榮光的自首,會把蘇玄黎拖下水。你這份證據,能把唐玉芙釘死在經濟犯罪和偽造證據的恥辱柱上。而那個司機,就是刺向他們背后那只手的,第一刀?!?/p>
“我要見他。”蘇云煙脫口而出。
江宸予的動作停住,他抬起頭,斷然拒絕:“不行?!?/p>
“為什么不行?”蘇云煙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這件事和我母親有關,我有權利知道第一手的消息?!?/p>
“對方不是蘇玄黎那種蠢貨,他們心狠手辣,能殺人滅口一次,就能殺第二次。你現在是他們最想除掉的目標,你不能露面?!苯酚璧膽B度強硬。
“我不是三年前那個只會哭的蘇云煙了?!彼穆曇舨淮?,卻異常清晰,“江宸予,你聽好。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復仇。我母親的債,必須我親手來討?!?/p>
“你所謂的親手,就是把自己置于險境?”江宸予的火氣也上來了,牽動了傷口,讓他倒抽一口涼氣。
“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見證。”蘇云煙毫不退讓,“我要親耳聽到,他是怎么和唐玉芙合謀的。我要知道,我母親出事前后,到底發生了什么。這些細節,只有我這個做女兒的,才能問出來!”
她的話,像一把錘子,狠狠敲在江宸予的心上。
他想把她護在身后,可她卻用行動告訴他,她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他庇護的女孩。她已經成長為可以與他并肩的戰士。
門鈴響了,是秦崢帶著醫生回來了。
這場爭執被迫中止。
蘇云煙退到一旁,看著醫生為江宸予處理傷口,縫合,包扎。整個過程,他一聲未吭。
等一切處理完畢,醫生離開,房間里再次恢復安靜。
“秦崢,去安排?!苯酚韬鋈婚_口。
秦崢愣了一下,“江總?”
“安排蘇小姐,和那個司機見面。”江宸予看著蘇云煙,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但是,必須按照我的方式,在我的地方,由我的人全程保護?!?/p>
這是他的讓步,也是他的底線。
蘇云煙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決戰的序幕,在這一刻,才算真正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