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腳步急促,為首的一個是個身材微胖、保養得宜的中年婦人,她燙著精致的卷發,脖子上掛著沉甸甸的翡翠項,一邊走一邊憤怒地揮舞著手臂。
“查查查,查了幾天了?!有結果了嗎?!”
胖女人尖利憤怒的高音響起,瞬間吸引了大廳所有人的目光。!
身后警察還想解釋,胖女人再次吼叫:“你知道現在外面都傳成什么樣了嗎?新聞滿天飛!
那些合作商,那些客戶,電話都打爆了全在問,就因為這個破事,你知道我們損失了多少錢嗎?!”
話音一落,她身后跟著兩個同樣衣著不凡的女人,開始幫腔。
“就是!” 左邊高挑刻薄的女人開口,聲音同樣尖利,“我老公可是市里的金牌律師,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現在倒好,死在那種…那種地方,我走出去都被人指指點點,臉都丟盡了!”
“我老公…”另一個矮個卷發少婦接過話頭,聲音有些哽咽:“我老公那么老實的一個人…他是救人是醫生,怎么也會被害…
還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讓他死在那種地方…這就是針對,是有預謀的,現在幾天過去了,不讓我們帶走尸體就算了,你們倒是查出點頭緒啊!!”
幾個警察看著一聲接一聲的咆哮,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既無奈又帶著強壓的火氣。
等他們安靜下來,一個警官才趁機插話進去:“三位,你們冷靜一下,你們想到的所有方向,我們都在全力排查,請相信法律,相信我們…”
“相信?” 微胖的女人發出一聲冷笑,“五天!我老公在那惡心的地方躺了五天,你們就給我一句‘在查’?等你們查出來,黃花菜都涼了!”
說完,大廳又陷入了嘰喳亂喊的咆哮哭泣聲,等她們發泄完最后的怒火后,在眾人或同情、或厭煩、或純粹看熱鬧的目光注視下,踩著高跟鞋,帶著滿身怨氣,風風火火地沖出了警局大門。
只留下一個死寂下來的大廳。
樂東默默地看著這場鬧劇落幕,心里五味雜陳,不難看出來,這三人估計就是那三具尸體的家屬了。
不過她們話語里流露出的,除了喪夫之痛,更多的是一種被“不體面死亡”深深刺傷的羞恥和憤怒。
她們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自己那光鮮亮麗的丈夫,為何會死在城中村最骯臟的角落,這巨大的落差,比死亡本身更讓她們難以承受。
樂東收回目光,才發現林尋不知何時已經打完了電話,正站在不遠處通往隔間的通道口,一手扶著包扎好的手臂,正靜靜地看著那三個女人離去的方向,眼神復雜難辨。
顯然,剛才那場鬧劇,她一字不漏地全聽到了。
“麻先生,”林尋走到近前,聲音帶著刻意的平靜,“我跟陳先生匯報過了,旅館那邊暫時沒別的發現,后續的偵查,局里會接手,這事……暫時不用我們跟了。”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或者說,在消化剛才電話的消息,片刻,她嘆息一聲道:“咱們可以走了。”
她話說得簡單,但樂東和蔡坤都聽出了里面強壓著的情緒。
估計剛才在電話里,肯定被那位“陳先生”狠狠訓斥了一頓。
麻文文也捕捉到了林尋語氣里那絲隱藏的憋屈,他沉默地點點頭,起身聲音低沉地吐出兩個字:“謝了。”
當然這謝意里,也包含了林尋頂住壓力讓他們得以脫身的成分。
言畢,四人朝著警局大門走去,就在他們即將踏上門口那幾級寬闊的臺階時,一群身影正從下面走上來。
那是一個被四五個警察恭敬相迎的老農。
老農看起來七十多,頭上戴著一頂邊緣磨損的舊草帽,身上是一件打著幾塊補丁的藍色粗布褂子,褲腿卷到小腿肚,腳上蹬著一雙沾滿干涸泥巴的綠色解放鞋。
他皮膚黝黑粗糙,肩上還斜挎著一個同樣破舊的帆布包。
幾個警察正簇擁著他,態度是樂東他們從未見過的恭敬,甚至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討好,一邊引路一邊低聲說著什么,老農只是微微點著頭,腳步沉穩,不緊不慢。
樂東他們急著離開,只當是哪個低調的領導親戚或者特殊關系戶,并未在意,側身讓路。
麻文文在樂東的低聲指引下,也跟著向旁邊讓了一步。
雙方擦肩而過。
就在麻文文的肩膀與那老農的粗布袖子相碰的瞬間——
老農的腳步,毫無征兆地頓住了。
他停在比麻文文低一級的臺階上,微微側過身,草帽下那雙并不渾濁,反而異常清亮的眼睛,直直地落在了麻文文的臉上。
那目光帶著一種審視,在麻文文身上緩緩掃過,仿佛在掂量一件年代久遠的器物。
麻文文皺眉輕輕皺住,他隱約能感覺到一股審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幾秒時間,老農打量完畢,草帽下的嘴唇動了動,聲音不高,帶著濃重的鄉音:
“哦?這就是你們說的另一個先生?” 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談論地里的莊稼,“看著底子,倒是不孬。”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那平淡的語調里陡然注入了些許惋惜:
“不過嘛…這身子骨,” 他微微搖頭,“被那兩個鬼東西害得…嘖,可惜嘍,造孽哦。”
最后那聲嘆息,看似輕飄飄的落進麻文文的耳中,可他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神色灰白變幻,猛地轉向老農聲音的方向,臉上帶著驚疑:
“你…是誰?!”
老農依舊站在低一級的臺階上,微微仰頭“看”著麻文文劇烈的反應。
面對麻文文的質問,他咧了咧嘴,露出發黃的牙齒,笑道:
“種地的。”
說完這三個字,他不再停留,也不再理會僵立當場的麻文文,重新踏上臺階,走進了警局大廳深處。
這讓樂東和蔡坤完全懵了,看看那消失在門內的老農背影,又看看身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麻文文。
“麻大師?” 樂東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麻文文毫無反應,他黃布下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老農消失的方向,嘴唇緊抿,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著,仿佛腦中在進行一場無聲的風暴。
“種地的?” 樂東看了警局方向,茫然地重復了一遍,又看向和他同樣一臉茫然的蔡坤。
他們完全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對話意味著什么。
就在這時,林尋也走了過來,她顯然也看到了剛才那短暫而古怪的一幕。
不等樂東他們發問,一個剛才簇擁老農的年輕警察正好停好車走上來,林尋立刻叫住了他:“剛才那位…老先生,什么來頭?”
年輕警察停下腳步,臉上還帶著點恭敬未褪的神色,解釋道:“哦,那是老根叔,我們本地這一片兒,挺有名的‘先生’。
之前一直想請他看來著,可這老先生有個規矩,種起菜來,誰來請也沒用。
這不今天剛聽說他種完地,局長親自托了好幾層關系,好說歹說,人家才答應抽空過來一趟,幫著看看這案子…聽說他可很有一手呢。”
“先生?” 林尋若有所思地重復了一遍,目光投向臺階上石化的麻文文。
年輕警察點點頭,似乎覺得這解釋足夠了,便匆匆去忙自己的事了。
警局門口人來人往,陽光灼熱,麻文文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老農那莫名其妙的可惜感嘆,讓他下意識的摸了摸眼睛上的黃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