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湖邊的春天,草長得很旺,樹葉子也厚實了。可空氣里一點春意都沒有,凈是火燒火燎的殺氣。天陰得厲害,沉甸甸的云彩低得能壓到人頭上。自治政府三個旅的兵,就抱著他們的毛瑟步槍,趴在湖邊的陣地上等著,等著打仗。槍刺子一排排豎起來,冷冰冰地反射著太陽快下山那點暗紅的光,像是天上掉下來無數顆凍僵了的星星,扎在這地上了。
趙鐵柱站在最前面,伸手摸了摸肩膀上那道長疤。那是斷龍峽給他留的記號。這會兒又疼起來了,一跳一跳地發燙,像是戰鼓沒敲,先在他肉里擂開了。
“弟兄們!”他嗓門兒大,聲音震得樹葉子都一哆嗦,“鄧世昌那邊,在海上把墨爾本的洋鬼子兵船全送進海里喂魚了!今天,該輪到咱們陸上的爺們兒露臉!看見對面那些紅毛鬼的窩了嗎?給我踏平它!”
他話音還沒落干凈呢,西邊林子里就爆出一片馬蹄子聲。李云龍騎著馬沖出來了,披的那件青斗篷叫風刮得啪啪響,像面破旗子。他手里的令旗往下一揮,底下三個旅嘩啦啦就動了,眨眼工夫就排成一個三尖叉子的“鐵三角”陣。旗子密得能擋住太陽光,鐵甲片子明晃晃的刺眼。胡泉大統領拿腦子里的那個“系統”算盤,又搭上老輩子傳下來的打仗法子,鼓搗出的這個陣,三個旅互相咬住后腰子,能打能守。
“鐵旅長!王旅長!”李云龍勒住馬韁繩,眼珠子跟電燈泡似的在陣上掃,“大統領命令!約翰國的賊兵,敗家狗剩下來的還有小兩萬人,正靠著湖岸擺開架勢,想跟咱玩命呢!照死了招呼!干倒他們頭一陣,再撕開它兩邊!”
王鐵錘那只獨眼刷就亮了,他蒲扇大的巴掌往腰里那圈克虜伯炮彈上狠狠一拍,嗓子跟破鑼似的:“李旅長把心放肚子里!咱這些‘德造快炮’憋大發了,正愁找不著人撒歡!今天就讓這些洋毛子嘗嘗咱鐵花生米的滋味兒!”他胳膊一掄,后頭那八門75毫米的克虜伯速射炮,炮管子就慢慢地扭過去了,黑洞洞的炮口,全指著遠處煙塵起來的方向。
對面高坡上,約翰國的大官,蘭斯伯里勛爵,也騎在馬上。他看著下面那一片片鋼甲黑壓壓地立著,心窩子里發冷。他知道自治政府的家伙硬,可沒想過擺起陣仗來這么瘆人。那些炮口,幽幽地看著遠處,活像是閻王爺睜開眼了。邊上參謀壓著嗓子說:“勛爵,瞧他們的陣,邪乎,像是有套路的。咱們……得靠人多,豁出命去硬沖,興許能沖開。”
蘭斯伯里捏著他那柄指揮刀,指頭關節捏得發白。斷龍峽敗了,墨爾本那邊火光沖天……他腮幫子一咬,牙都快崩了:“傳我命令!第一師,給我往他正臉壓上去!第二第三師,左右包過去!告訴兵崽子們,沖過這鬼地方,悉尼的肥田好地就是咱們的!”
大片的猩紅色,像血潮一樣漫過來了。約翰國的兵排得密密麻麻,端著老舊的??1842型滑膛燧發槍,沖殺聲震得湖水都晃蕩。前頭的人肩膀擠著肩膀,刺刀舉得跟高粱林似的,這就是他們最得意的那套“排隊送死”的打法。
“放!”李云龍手里的旗子猛地劈了下去。
炸了!整個喬治湖邊上槍聲像雷一樣劈頭蓋臉地砸下來。自治政府的兵手里清一色的毛瑟1871,摟著了火,子彈跟黑壓壓的馬蜂群一樣撲向那片猩紅。這毛瑟槍,硬是得勁兒,打得到,打得準,還能一槍連著一槍放,比約翰國那些只能放單響兒的燒火棍子強了百倍都不止!
“噗嗤!噗嗤!”子彈鉆肉的聲音悶響不斷,頭一排約翰國兵就跟熟透的高粱稈子似的,一截一截往下倒。那嚴絲合縫的隊列,立馬裂開了幾個大口子。后面督陣的蘭斯伯里眼珠子差點蹦出來,扯著破嗓子喊:“炮!打炮!掩護!接著給老子沖!”
稀稀拉拉的約翰國炮響了。炮彈落在自治政府陣地前邊,炸起老高的黃煙柱子,塵土飛揚。可這工夫,王鐵錘手下那八門克虜伯炮早瞄好了地方,就等他這嗓門了:“開炮——!”
八門炮同時吼了起來!開花的炮彈在半空就炸了膛,里頭裹著的鐵砂子、碎鐵片跟篩豆子似的潑進那擠成一團的紅制服堆里。剎那間,慘叫聲能把人耳朵撕開!那場面,就像一瓢開水澆在了雪地上,人塌下去了,血花子噗噗往上冒。沒輪上往前沖的兵,先躺下了大半截子。
“散開!散開打!”蘭斯伯里知道那排隊的死法子不行了,扯著脖子嚎。約翰國的兵總算也學乖了點,呼啦啦散開,彎著腰,摸著地往前蹭,想少挨點槍子兒。
趙鐵柱瞅著這光景,炸雷似地大吼一聲:“弟兄們!上刺刀!跟我上!”話音沒落,他就端著那上了刺刀的毛瑟槍,槍頭閃著寒光,第一個就躥出了工事,活像一頭下山猛虎。三旅的兵一看主將玩兒命了,血全涌到腦門子頂上,嘩啦啦挺著刺刀跟著趙鐵柱就撞進了敵陣。
刺刀見紅,刀片子砍在骨頭上的鈍響、槍托子砸腦袋的開瓢聲、臨死的嚎叫……整個湖灘邊上,亂成一鍋翻騰的人肉粥。自治政府的深藍軍服跟約翰國的猩紅絞在一塊。趙鐵柱那身力氣,槍到他手里像根大鐵矛,連著幾個突刺,硬是沒有一個洋鬼子能擋他一下。一個紅毛軍官舞著馬刀撲過來砍,他身子一擰躲過去,回手一槍托子就掄到那軍官臉上,“咔嚓”一聲悶響,腦瓜殼子碎了,人當時就軟在了地上。
李云龍那邊,帶著一隊人馬,專門從側邊繞,哪兒約翰國的兵散得薄,他就往哪兒插刀子。他身形滑溜,手里那把魯格手槍一抬一個準,扳機一扣,底下就倒一個。他身后的兵跟著他,憑著毛瑟槍打得遠打得準,把想包抄上來的鬼子打得連連后退。
打著打著,日頭就爬到頭頂上了。約翰國的兵也夠硬氣,可再硬也扛不住槍子兒更硬,陣勢也更刁。蘭斯伯里眼瞅著不行了,心口窩里像是被挖了一刀,只能下令:“撤!快撤!”剩下來的兵,一個個跟沒了魂的野狗似的,沿著湖岸往北撒丫子就跑,連滾帶爬,扔下滿地穿紅衣服的死尸和破槍爛炮。
“追!別放跑一個!”王鐵錘紅著眼珠子吼。他那幾門克虜伯跟著就招呼過去,炮彈專往潰兵堆里砸,炸得人仰馬翻,死尸和破胳膊斷腿飛起老高。
三旅的兵就跟著這股勁往前攆,一口氣向北追出去十來里地。猛地看見前面煙塵又起,遮天蔽日。仔細一瞧,煙塵里打頭的不是別人,是胡泉大統領!他親帶著援兵趕到了!隊伍里,一溜德造105毫米的大個子榴彈炮支棱著,炮管子被太陽曬得能晃花人眼。
“大統領!”三旅的兵都喊起來,聲音里帶著勝利的燙勁兒。
胡泉拉住馬,冰冷的眼光往這片剛打完的戰場上掃了一圈。死人,斷刀,殘旗,燒糊的焦土……他沉聲說:“弟兄們,受累了!約翰國這幫賊兵是打殘了,可還剩口氣,肯定得縮回他們的老窩堪培拉,想當一回鉆坑老鼠!這口氣得給它掐嘍!”說完,“噌啷”一聲拔出腰里那把烏沉沉的玄鐵劍,劍尖直直捅向正北,“傳我命令:三旅整隊!合兵一處!跟我北上!砸碎堪培拉的城門,把約翰國那面破旗子給我徹底踩進泥巴地里!”
命令就是砸在地上的石頭。三旅的人轟然應聲。西邊山頭,太陽正往下掉,殘光照著自治政府的藍底金龍旗,被風刮得嘩啦啦響。滿地的猩紅色破旗東倒西歪,像是給染透了血的地毯鑲了邊兒。湖邊的水都變了顏色,暗紅腥臭。可那勝利的號角確實響了,踩鐵穿冰的路,還遠得很。
蘭斯伯里帶著他那點殘兵敗將,逃命似的跑到半夜,才敢在個山窩窩里喘口氣。他看著稀稀拉拉剩下的一點人馬,想著白天死在他眼前的那些士兵、軍官……臉上皺紋擰巴得像要哭出來,可眼淚干了,擠不出。邊上幕僚小聲勸:“勛爵,咱們這點老本都快打光了,不如……撤到堪培拉?靠著城墻扛一陣,等本土派救兵?”
蘭斯伯里嗓子眼兒里咕嚕著,搖搖頭,說不出是哭是笑:“堪培拉?那也叫城墻?薄得像層窗戶紙!擋得住啥?算了……傳我的死命令:撒開腳丫子往南跑!天亮前,務必……給我爬回堪培拉!”他說著說著,突然伸手一把扯掉自己肩膀上的將星徽章,狠狠往地上一摜。那點金光在泥土里滾了兩下,就沾滿爛泥,被黑夜吞了。它躺在那兒的樣子,跟約翰帝國在這片土地上丟掉的那么點體面一樣,成了糊不上墻的稀泥。
自治政府的營地里,篝火燒得噼噼啪啪響。火堆邊上圍了圈人,胡泉,還有三個旅長。趙鐵柱正拿著塊破布,慢騰騰地擦他那沾滿紅白腦漿子的刺刀尖兒,火光映著他橫肉里那點狠勁兒:“大統領,這刀口剛開了葷,還餓著呢。俺瞧堪培拉那破城墻,挺合它胃口。”
李云龍不吭聲,把地圖在沙地上攤開,手指頭點著堪培拉那一片:“洋鬼子要是真敢縮在城里死扛。咱先拿大炮轟塌它半邊臉,再讓弟兄們往里灌。就是……里頭估摸著也有不少百姓,得想個規矩的章程。”
胡泉點點頭,火苗子在他黑眼珠子里跳動:“是這么個理。咱提著腦袋出來,圖啥?不就是袋鼠國百姓能喘口自在氣?不是圖個殺人耍子兒的好聽。”他頓了頓,伸手從懷里摸出個單筒望遠鏡來,“等隊伍壓到堪培拉城根兒下頭,先用炮管子跟他們講理,再往城里扔幾捆勸降的書信過去。要是這幫紅了眼的賊種還不知死……”他望了望北方那黢黑黢黑的天,“約翰國在這塊土疙瘩上作威作福的日子,就在堪培拉城根兒底下,結結實實地給它畫上**!”
柴火棒子“啪”一聲炸開個火星。火光映著一張張被風沙和硝煙刻出來的臉,硬邦邦的。喬治湖的血氣還沒散干凈,北邊那片被黑夜罩住的路,又冷又硬地擺在眼前。那面藍底子滾金龍的旗子,卷了邊,沾著土,帶著血,等著在堪培拉城頭上,扯直了腰桿地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