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個丁老怪,對同鄉(xiāng)一個老實(shí)小后生,竟然也用心機(jī)!
姜明哲心里暗罵,此刻他已全然進(jìn)入了自己編制的情景,這也是一個金牌銷售的基本素養(yǎng)。
“……小人去了呀!”
姜明哲一臉失落:“不止神仙所說幾處,還有好些洞天福地,小人都尋訪過,雖也遇到不少道士、和尚,但是真神真仙卻不曾見得一位,也不知神仙們都居住在天上,還是小人仙緣不足,因此小人立誓要往昆侖山看一看,據(jù)說昆侖乃萬山祖源,若連昆侖也無神仙,小人便只好認(rèn)命。”
昆侖山西東五千里,星宿海所在,恰在昆侖山東端之南。
說到這里,姜明哲眼神亮了起來,神情充滿夢幻:“小人至得昆侖,方知此山之大,怕是一輩子也難走遍,不由灰心喪氣,誰知夜間忽夢見一位老神仙,遍體金光不能直視,說是我家先祖,偶然經(jīng)由,對我囑咐了幾句話兒……”
他仿佛努力回憶什么,一字一句念道:“‘既已立志,何不、何不南行,大河上溯,仙、仙以、仙以星名!長春不老,御風(fēng)臨空,逍遙證道、證道什么來著……“
丁春秋神情陡然激動起來,見姜明哲苦思冥想,心中急不可耐,卻也強(qiáng)忍著不去催他,目光灼灼如火,只盼他能想起“證道什么”。
但姜明哲能強(qiáng)行編出這幾句,已是對得起從小到大的語文老師了。
何況他除了丁春秋號稱星宿老仙,出身逍遙派之外,也不知道再多的信息了。
因此假裝想了一回,很失望的搖頭:“后面的實(shí)在記不得了。”
“哎呀!好個蠢材!”
丁春秋比他還失望,不由扼腕長嘆!
“咯咯!”阿紫忽然笑了起來:“師父說得對,這人真蠢,撒謊都不會撒,這世上哪有神仙!師父,這人只怕是個大傻子,一心尋仙,然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把夢里的事都當(dāng)真啦!”
姜明哲微覺意外,阿紫這么好心么?
他是個會說話的,自然聽得出別人的好賴話。
阿紫這番話看似是拆穿他,實(shí)則是怕謊言太假,惹得丁春秋發(fā)怒殺人,有意幫他開解。
不料丁春秋瞪了阿紫一眼:“小小年紀(jì),你懂得什么?他這幾句話,不是尋常人能夠編出的!”
丁春秋本也不信什么神仙托夢,但姜明哲隨后幾句,卻似在他耳中炸起一串響雷!
心中想道:何不南行,那是因?yàn)槲徇@星宿海,正在昆侖之南,順河而上必能找到,仙以星名,豈不是正對上吾星宿老仙四字?
若只這般也還罷了,道聽途說得知了吾之名號、所在,胡編幾句話也不足為奇,關(guān)鍵是長春不老,御風(fēng)臨空,逍遙證道這三句呀!
原來長春不老、御風(fēng)臨空,正對應(yīng)了逍遙派兩門曠世神功,而逍遙證道一句,不止點(diǎn)破丁春秋出身,更暗合了逍遙派弟子共同的渴望!
丁春秋自信,這世間知道他出身逍遙派的,只得寥寥幾人,除非這小子是其中某人所派,不然、不然……
想到這個“不然”,饒是以丁春秋的修為、定力,心口也不由怦怦亂跳!
丁春秋出身逍遙派,因和師叔李秋水私通,被其師逍遙派掌門無崖子發(fā)現(xiàn),于是李秋水聯(lián)手丁春秋,把無崖子打落懸崖。
后來李秋水玩膩了丁春秋,一走了之,丁春秋則被師兄蘇星河誆騙,認(rèn)定了逍遙派的神功絕技藏于星宿海,于是來此開宗立派,在荒涼的星宿海扎下了根。
一晃多年,夢想中的秘籍,一張紙片也沒找到,丁春秋本已有些絕望,甚至隱隱意識到自己怕是上了大當(dāng)。
但一個人追求多年的夢想一朝破碎,除非事實(shí)血淋淋擺在眼前,不然有幾人能輕輕松松的接受現(xiàn)實(shí)?
這便是所謂的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恰在此時(shí),姜明哲一句“逍遙證道”,讓丁春秋本已黯淡欲碎的夢想,重新變得活靈活現(xiàn)。
丁春秋看似平靜,其實(shí)心中已是激動至極,以至于額上青筋都微微凸起。
心中念頭飛轉(zhuǎn):師叔李秋水絕不會玩這種手段耍騙自己,對她并沒有絲毫好處,至于蘇星河,他巴不得自己一輩子不回中原,怎么敢來主動招惹?
除了這兩人,世間再沒旁個會知道“逍遙證道”四字對自己的沖擊!
除非……不是這世間之人!
忍不住便想道:難道這小子真得了神仙指引?
神仙說我能夠逍遙證道!
逍遙證道,豈不是說我終能找到本門傳承,證道登仙?
姜明哲見他神色變幻不定,心中也悄悄復(fù)盤剛才的話術(shù)——
我說神仙指路,他會不會不信?他們逍遙派好歹也是道家一脈,從小耳濡目染,就算不信,也不會完全杜絕神仙存在的可能性,一千年后科技昌盛,還有無數(shù)人信奉神靈呢,何況此時(shí)?
想通此節(jié),心中頗覺篤定:丁老怪只要信上一絲半點(diǎn),我就不信他能抗得住“逍遙證道”的美夢!
“哈哈哈哈哈!”丁春秋忽然仰天大笑,聲音之宏亮,便連湖水都泛起漣漪。
姜明哲猝不及防,只覺耳膜扯碎般劇痛,一聲慘叫翻滾在地,拼命抓起大團(tuán)泥巴往耳朵里塞。
阿紫也是低呼一聲,雙手捂耳快步退后。
她畢竟有些內(nèi)力修為,雖然淺顯,卻沒姜明哲這般難熬。
只是下意識撅起了嘴,隱隱有些不舍:好容易有個可以欺負(fù)的好人,這就要被師父殺死了么?
她有點(diǎn)想替這人求求情,卻又擔(dān)心師父遷怒,心中正在舉棋不定,丁春秋笑聲卻戛然而止。
阿紫微微一愣,立刻醒悟:啊呀,師父這是試他會不會武功!
她這一猜,正中丁春秋心思。
丁春秋雖看得出姜明哲并無武功在身,尤其手腳連繭子都無,但他一貫精細(xì),依然催動內(nèi)功發(fā)笑相試。
結(jié)果大是滿意,姜明哲果然一點(diǎn)功夫沒有。
心中暗道:這便是了,若不是神仙保佑,似這種弱小之輩,憑什么平平安安走到此處?早該成了山賊刀下的鬼,或是黑店鍋里的肉。
可縱然這世上真?zhèn)€有仙,為何偏偏護(hù)佑此人?
丁春秋沉吟片刻,開口問道:“后生,你叫什么名字?你家祖籍,果然是在曲阜么?”
姜明哲蜷縮在地,全無反應(yīng)。
丁春秋呵呵一笑,輕拍一掌,一道柔和掌力涌出,震出了姜明哲耳中泥土。
又問一遍,姜明哲這才聽見,連忙掙扎著爬起身來,心中一陣陣后怕:他這笑聲,只怕堪比超聲波武器了,如果再笑一會兒,我非給他活活震死不可。
他不知道丁春秋為什么又問起祖籍,暗暗心虛,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小人姜明哲,姜黃之姜,明哲保身之明哲,至于祖籍,家父應(yīng)不會誆騙小人。”
丁春秋眼神微動,心想這就對上了,原來如此。
阿紫哈哈笑道:“姜黃之姜,那不就是生姜么?師傅你看他滿臉的土,臉都嚇黃了,像不像剛挖出來的大生姜?”
丁春秋不加理會,只淡淡道:“你這姜姓,源出神農(nóng)氏,乃是上古八大姓之一。炎帝生于姜水,因以水命姓為姜,裔孫姜子牙周初封于齊,即今山東一帶,你家世居曲阜,倒也合理。這么說來,你也算是神農(nóng)氏的后裔……呵,得遇本尊,果然不是沒有緣故。”
是,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姜明哲雖不知緣故在哪里,卻也有些佩服對方淵博。
心想逍遙派傳承博大精深,琴棋書畫醫(yī)卜星相,乃至種種工藝雜學(xué),俱有涉獵,非止武學(xué)一門,丁春秋雖不似蘇星河那般醉心雜學(xué),卻也遠(yuǎn)比尋常武人淵博的多,一開口便引經(jīng)據(jù)典,自己就把自己說服了。
他不知丁春秋所言的“緣故”,其實(shí)是丁春秋頗有自知之明,認(rèn)為若真是什么神仙引人尋仙,豈會引到了自己這個邪魔外道之處?
但那老神仙若是神農(nóng),或是其門下小仙,那便另當(dāng)別論——
丁春秋身懷一件至寶,他一直猜想此寶和神農(nóng)有關(guān),既然姜明哲是神農(nóng)后裔,那便恰好合了因果。
于是他不免又想深一層:這般看來,此人的血脈怕是純正的很吶,不然天下姓姜的無數(shù),為何偏偏是他有此機(jī)緣?就因?yàn)樗肭笙桑?/p>
機(jī)緣,機(jī)緣……丁春秋不禁露出一絲微笑:說不定,這也正是本尊的機(jī)緣!
他心中反復(fù)推敲,已是信了六成,剩下四成疑心暫時(shí)捺下,畢竟姜明哲沒學(xué)過武功,在丁春秋心中,威脅性并不比一只螞蟻來得大。
丁春秋的眼神終于溫和起來。
看姜明哲一臉佩服的神情,暗自點(diǎn)了點(diǎn)頭——
此子甫見便稱我神仙,本以為是他看吾豐采非凡,存心恭維如今看來,卻是吾真?zhèn)€有此仙緣!
嗯,此子年紀(jì)雖然略大,不過為人純孝,將來若有所成,必然對吾感恩戴德……
再說本門功夫,本也不是太重根骨,此子容貌比摘星子還好的多,倒是合該入吾門下……”
歷代逍遙弟子,皆是俊男美女。
可這星宿海偏僻荒蠻,丁春秋若按此標(biāo)準(zhǔn)收徒,怕是十年也難得一個,那這么大的地界,誰來幫他尋找秘籍?于是不得不放棄了對相貌的要求。
如今星宿派男弟子中,只有一個摘星子還算英俊,只是氣質(zhì)偏于陰邪,亦難讓丁春秋真正滿意。
仔細(xì)看了看姜明哲的容貌,劍眉星目直鼻削腮,身高腿長寬肩窄腰,丁春秋暗自喜悅:此子倒頗有吾年輕時(shí)風(fēng)采!
輕揮幾下羽扇,丁春秋微微一笑:“罷了,既是神仙指你來此,也是你的緣法,呵呵,本尊丁春秋,人稱星宿老仙,乃是星宿派開派祖師,你,可想通什么了么?”
“星宿老仙……”姜明哲念了一遍,露出訝然之意:“大河上溯,仙、仙以星名!”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丁春秋仰頭大笑,只是這一次笑聲中,已不含絲毫內(nèi)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