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路杳杳,唯有在這一天是溫順的小白兔,任人搓扁揉圓也不會反抗。
十幾年的交手,溫凌早已摸清了規律。
果然,在路宸跳出來說自己力氣大可以幫忙,卻被溫凌以“男孩子粗手粗腳”為理由拒絕后,路杳杳沉默地上了樓。
溫凌回過頭,俏皮地沖父母眨了眨眼睛。
仿佛在說,看吧,我做得好吧?
她一早就說了今天會努力找機會和路杳杳緩和關系,路國威和溫裕和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溫凌在創造機會和妹妹示好。
兩人欣慰地看著兩個女兒上樓。
路宸倒是想跟著,卻被看穿父母意圖的路祈攔住了。
……
樓上。
溫凌沒有進自己房間,而是停在了路杳杳的房門口。
那里原本是一間客房,在溫凌進路家后,她原本的房間就讓給溫凌了。
只因為溫凌說從路杳杳的房間可以看到花園里她媽媽親手種的那棵樹。
小時候的路杳杳雖然委屈,但是姐姐沒了媽媽,她想讓就讓吧,姐姐開心就好。
然后這一讓就是十幾年。
溫凌的野心也從房間變成了更多的東西。
“抱歉啊杳杳,因為我房間的衣帽間太小了,爸爸讓人在擴裝,所以這一陣媽媽就讓我先住你房間,你不會介意吧?”
推開門,里面卻并沒有生活的跡象。
這間屋子采光并不算好,溫凌搬到了樓下靠近路祈的房間住,這里只當雜物房使用。
路杳杳已經好幾年沒回家住過了,從前溫裕和還讓傭人每天打掃,溫凌拿到使用權后,就沒讓人再進來過。
空氣中還有隱隱約約的灰塵,溫凌嫌棄地扇了扇鼻子,走到公主床邊。
上面的四件套還鋪著,只是已經陳舊,床面擺放著一幅一米左右的人物畫。
路杳杳認出了畫的是溫凌的媽媽溫玉姿。
女人面龐娟秀,溫溫柔柔地笑著,那雙眼睛像是正在與她對視。
她喉嚨發澀,無法言語。
溫凌的目光變得懷念柔和,手指輕輕地碰上畫上女人淺笑的臉頰,“她很漂亮吧,不輸給你的媽媽。杳杳,這么多年過去了,在這之前你還記得她長什么樣子嗎?”
記得,當然記得。
那是改變她人生的一天。
溫玉姿所嫁非人,和日子蒸蒸日上的妹妹比,簡直一個在天堂一個在地獄。
自尊心很強的她很長一段都和溫裕和疏遠了關系。
直到丈夫家暴的事被發現,妹妹和妹夫幫助她離婚,她又回到溫家和父母生活。
那之后才偶爾和路家有了往來。
只是并不頻繁,幸福的對比總會讓人如萬蟻噬心。
溫凌比路杳杳大兩歲,小時候的溫凌就像少女時期的路杳杳,沉默陰郁,身上總是帶著傷,獨自縮在陰影中活得像個幽靈。
有時候路杳杳能夠感覺到,溫玉姿和溫凌總是偷偷打量她。
她不明白那是什么樣的眼神,只是覺得很沉重很復雜。
小杳杳那會還很活潑,是善良又富有同情心的小孩,她抱著從花園摘的鮮花,懵懵懂懂地送給滿身憂郁的姨媽,“姨姨收了花花就開心哦。”
那樣天真不知世事的笑臉,和旁邊早熟懂事的女兒形成鮮明對比。
溫玉姿心中一痛。
小杳杳挺喜歡這個格外纖瘦的姨媽的,她對她很溫柔,就算是有溫凌在,她也更偏愛她幾分。
溫裕和常常嗔怪地說讓她別把她寵壞了。
溫玉姿就笑,“杳杳命好,她就是來享福的。”
杳杳六歲生日那天,溫玉姿早早就帶著女兒上了門。
幾個小孩在一起玩耍,路杳杳特意帶著表姐去看她的小貓。
那是她撿的流浪貓,好不容易喂熟了,特別乖巧可愛,爸爸媽媽也答應讓她養它了。
可是表姐不喜歡,在她看不到的時候,溫凌偷偷用腳踹小貓,踹得它好痛,還想用小刀去戳它。
杳杳很生氣,用力推倒溫凌不讓她碰它。
溫凌哇哇大哭,大人們循聲趕來,杳杳立刻跟爸爸媽媽告狀。
可是溫凌舉起自己不知何時被貓抓傷的手,紅色的痕跡在小孩細嫩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他們都不相信路杳杳的話,因為溫凌平時一直很乖很懂事,怎么可能虐貓。
至于踹了小貓一腳,可能是孩子被抓傷了的應激反應。
溫凌被路爸爸送去附近的醫院打針,溫裕和很生氣,又有點后怕。
流浪貓性子野,今天抓傷的是凌凌,明天就有可能抓傷杳杳,還有另外兩個孩子。
在和溫玉姿聊天的時候,她發愁地提起想把貓送走。
溫玉姿看到了躲在沙發背后的路杳杳,笑笑沒有說話。
等人都走了,她蹲到杳杳面前,悄聲告訴她,如果爸爸媽媽找到小貓,可能會直接殺死它,因為它不聽話。
她如果想保護它,一定要先找到小貓將它藏起來,她會幫助她的。
等爸爸媽媽消氣,她就可以把它領回來了。
小貓被溫凌打傷后已經逃走了。
杳杳很擔心它,又怕被它被大人抓到殺死,于是順著姨媽給她指的路去找它。
可能是貓貓也在等它的主人,它并沒有走多遠,在家附近的一個路家人飯后常去消食的小公園,杳杳找到了一邊舔舐著身上的血,一邊喵嗚張望著主人的橘貓。
因為家里人的憤怒,她不敢把它帶回去。
只能悄悄溜回去找唯一幫助她的姨媽,姨媽說讓她在公園藏好別被找到,她會帶治傷的藥來找她們。
她等啊等啊,卻一直等不見姨媽。
直到天空下起雨淋得她瑟瑟發抖,身上都是草叢刮傷的紅痕,小貓的叫聲也越來越弱,她終于決定要帶小貓回去求求媽媽。
然后,在公園邊沿一個交叉路口,她看到了似乎一直站在那里,空著手,面容模糊的姨媽。
她害怕得哭著奔跑著去找她,卻在即將接近的時候,被從她懷里掙扎著跳下來的小貓絆倒。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摔倒在了路邊,再抬眼就只看到了沖著她說了一句什么話后被撞飛的姨媽,還有車胎下被碾死的橘貓。
血,滿目的鮮血。
和著雨水,流淌得到處都是。
她嚇得四肢麻木,甚至還反應不過來悲傷,就被路國威憤怒的一巴掌打翻在地。
“你為什么要離家出走?你知不知道你姨媽找了你多久?你害死她了!”
耳邊響起的是路國威的震怒,溫凌和溫裕和跪在溫玉姿身邊的痛哭聲。
溫凌在叫:“媽媽,媽媽……”
還有救護車、警車的聲音,雨滴打在路面的回響,鳥類的驚叫,甚至小貓臨死前的喵嗚,以及似乎是溫玉姿說的消散在風中的“對不起”……
路杳杳昏了過去。
再醒來,世界已經變了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