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光圈內,南宮雪抱著林筱雨逐漸冰冷的尸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緩緩抬眼,看向光圈外那道白衣勝雪的身影,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錯辨的質問:“星隕仙尊,你已是大陸敬仰的巔峰強者,為何還要行此逆天之事?難道這世間的尊榮與力量,還填不滿你的欲壑?”
星隕仙尊聞言,忽然仰頭大笑。那笑聲不再是之前的狂戾,反倒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蒼涼,回蕩在孤峰之巔,驚得云層都泛起漣漪。他抬手拂過衣袖,白衣上的褶皺緩緩舒展,陽光落在他身上,竟透出幾分悲憫圣人的假象——若非親眼所見他之前的所作所為,任誰都會被這副模樣欺騙。
“巔峰強者?”他收住笑,低頭看向南宮雪,眼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小丫頭,你可知‘巔峰’二字,是用多少白骨堆出來的?你又可知,卡在這渡劫巔峰百年,看著壽元一點點流逝,是何等滋味?”
他緩步繞著光圈踱步,白衣在山風中輕輕擺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時光的碎片上。“你問我為何要這樣做?那你先告訴我,憑什么南宮問天能一步登天,我卻要困死在這方寸之地?”
“南宮問天……”南宮雪瞳孔驟縮,那是她的父親這就跟我父親有什么關系了。
星隕仙尊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怎么?你那死鬼老爹沒告訴你,他還有我這么一位‘好師兄’?”他頓住腳步,仰頭望著孤峰外的云海,聲音忽然變得悠遠,“世人皆喚我星隕仙尊,卻沒人記得,我真正的名字——叫凌云。”
“凌云……”光圈內的李天澤渾身一震,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這個名字,他曾在師父南宮問天晚年時聽起過。那時師父坐在琉璃塔頂,望著云海喃喃自語:“若是當年凌云師兄肯來,如今的琉璃宗,或許會是另一番景象……”
師父說過,那位凌云師兄是宗門百年難遇的奇才,修行刻苦到偏執,卻在宗門遭難時選擇獨自離去。師父從未說過他的不好,只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李天澤萬萬沒想到,那位只存在于師父回憶中的傳奇師兄,竟然就是眼前這位道貌岸然的星隕仙尊!
凌云似乎察覺到了李天澤的異動,目光掃過去,帶著幾分玩味:“哦?看來還有人聽過這個名字。也是,南宮問天那般喜歡標榜自己的仁厚,想必沒少在你們面前提起我這位‘誤入歧途’的師兄吧?”
他轉過身,背對著孤峰外的萬丈深淵,開始講述那段被時光掩埋的過往。
“我出生在青嵐谷的一個小村落,七歲那年,村子被妖獸襲擾,爹娘為了護我,被妖獸撕碎在眼前。”凌云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那天我抱著爹娘的尸骨,在血泊里跪了一夜,直到青嵐宗的長老路過,見我靈根尚可,便把我帶回了宗門。”
“在青嵐宗,我遇到了南宮問天。”他提起這個名字時,指尖微微顫抖,“他比我晚入門三年,性子軟得像棉花,見誰都想幫一把。掃地的雜役、喂馬的學徒,甚至是受傷的靈鳥,他都要停下腳步搭把手。那時我總罵他蠢,修行者當斬斷塵緣,哪能把精力浪費在這些螻蟻身上?”
“可偏偏,他的運氣好得離譜。”凌云的語氣陡然變得尖銳,像是被刺痛的傷口,“我每日天不亮就去劍坪練劍,深夜還在丹房打坐,修為穩居同輩第一。他呢?今天幫師弟尋丟失的法器,明天替師妹解圍,修為始終差我一大截。可就在宗門大比前三個月,他幫一位采藥的老嫗奪回被搶的藥簍,那老嫗竟是隱世的藥仙,隨手給了他一枚洗髓丹——就那枚破丹,讓他的修為一日千里,大比時硬生生從我手里搶走了第一!這憑什么。”
南宮雪抱著林筱雨的手緊了緊,她能從凌云的語氣里,感受到那份深埋多年的不甘。
“后來青嵐宗被黑煞門兼并,掌門被囚,長老們死的死、降的降。”凌云望著遠處的云海,眼神變得空洞,“南宮問天說要留下來救人,我罵他自不量力。宗門都沒了,救幾個螻蟻有什么用?我勸他跟我一起去尋上古秘境,那里才有真正的機緣。可他不聽,非要帶著一群老弱病殘另起爐灶,說什么‘只要人還在,宗門就還在’。”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聲里滿是嘲諷:“你猜后來怎樣?我在秘境里九死一生,得了半部殘缺的上古功法,修為突破元嬰時,他卻憑著那些被我視作‘螻蟻’的人,在云州建起了琉璃宗。更可笑的是,那些被他救過的人,有的成了商會會長,有的成了陣法大師,竟一個個反過來幫他鞏固宗門——就像是老天都在幫他!”
“我潛心修行五十年,自認離大乘只有一步之遙時,他卻突然傳出晉升大乘的消息,被天下人尊為‘琉璃尊者’。”凌云的聲音陡然拔高,白衣下的身軀因憤怒而微微顫抖,“憑什么?!我每日苦修十二個時辰,他整日為那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奔波;我為求突破自毀半顆金丹,他卻靠著別人送上門的機緣平步青云;我守著修行者的本分步步為營,他卻像個說書先生似的到處宣揚什么‘大道在人心’——憑什么他能飛升上界,我卻要困在這渡劫境,看著壽元一點點燒完?!”
他猛地指向南宮雪,眼中的嫉妒幾乎要溢出來:“就連生個女兒,都帶著這該死的萬靈體!這天地何其不公!”
光圈內的李天澤嘴唇囁嚅,想說什么,卻終究化作一聲長嘆。師父南宮問天的確說過,當年創建琉璃宗時,最艱難的那段日子,全靠那些被他幫助過的修士鼎力相助。有次師父喝醉了,曾紅著眼眶說:“凌云師兄總說我把精力浪費在螻蟻身上,可他不知道,正是這些‘螻蟻’,在我快淹死的時候,遞來了一根稻草。”
“壽元將近的滋味,你懂嗎?”凌云的聲音又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每當午夜夢回,我都能看到黑白無常站在床邊,手里的鎖鏈都快纏到我脖子上了。我開始瘋狂尋找突破的方法,試過吞服萬年雪蓮,試過引天雷煉體,甚至試過……血祭百名修士。”
南宮雪渾身一寒,指尖的萬靈體之力都因這話語而躁動。
“可沒用。”凌云攤開手,掌心有一道深可見骨的舊疤,“無論我做什么,那層大乘境的壁壘都紋絲不動。直到三年前,我在一處古修士洞府里,看到了關于萬靈體的記載——‘萬靈歸一,可續壽元,可破境界’。”
他忽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說巧不巧?我這苦苦尋覓的機緣,竟然就在仇人的女兒身上!我開始告訴自己,只要得到萬靈體,我就能突破大乘,就能像南宮問天那樣遨游四海,就能飛升上界……到時候,我能救多少人?能建立多少宗門?那些被我犧牲的人,都將成為我大道上的墊腳石,他們應該感到榮幸!”
“你看我這白衣,”他低頭撫過衣襟,語氣帶著一種病態的炫耀,“這是用南海冰蠶絲織的,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每次出門,都有人跪在街上喊我‘仙尊’,說我是正道的脊梁。他們哪里知道,這袍子底下,藏著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
“我幫過不少宗門,滅過不少魔道,可那又怎樣?”他眼神癲狂起來,“那些感激的目光,那些恭敬的跪拜,都擋不住我壽元流逝的速度!只有力量,只有突破大乘,才能讓我活下去!南宮問天能做到的,我憑什么做不到?他留下的女兒,就該幫我完成他沒做完的事——哦不對,是幫我超越他!”
“所以你就騙自己,只要奪取萬靈體,所有的罪孽都能被‘救人’這兩個字掩蓋?”南宮雪的聲音冰冷如霜,“你不是想成為我爹娘那樣的人,你只是嫉妒他們擁有你得不到的東西,嫉妒到……連自己都騙!”
“住口!”凌云猛地怒吼,周身靈力驟然爆發,白衣獵獵作響,竟有幾分猙獰,“我騙自己?我這是在為天下蒼生著想!等我突破大乘,能救的人,比南宮問天一輩子救的都多!犧牲你一個,換來萬萬人的安寧,這難道不是大義?!”
“大義?”南宮雪抱著林筱雨,緩緩站起身,眼中沒有了恐懼,只剩下徹骨的寒意,“用無辜者的鮮血鋪就的大道,也配叫大義?我爹娘當年走遍大陸,救了無數人,可他們從未犧牲過任何一個無辜者!你所謂的‘救人’,不過是你為了滿足私欲,給自己找的一塊遮羞布!”
“你懂什么!”凌云的聲音尖銳刺耳,“南宮問天那套虛偽的仁善,早就該被淘汰了!弱肉強食才是修行界的法則!你以為他真的那么偉大?我告訴你,他當年能突破大乘,不過是走了狗屎運,撿到了上古傳送陣的殘片,借了飛升的東風罷了!”
他越說越激動,周身的白衣竟隱隱泛起血色,像是被無形的鮮血浸染:“我修行了二萬五千多年,南宮問天只修了一萬多年就!我吃過的苦,比他走過的路都多!憑什么他能名垂青史,我卻要在陰溝里掙扎?今天,我就要用他女兒的萬靈體,告訴他什么叫‘天道酬勤’!”
“瘋子……”南宮雪看著眼前這副狀若癲狂的模樣,心中只剩一片冰涼。這個人,早已被嫉妒和恐懼吞噬了心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承認,躲在“星隕仙尊”的面具下,做著自欺欺人的春秋大夢。
“瘋子?”凌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世人都罵瘋子,可瘋子活得自在!他們穿著錦衣玉食,罵我不擇手段,可他們不知道,我夜里啃著樹皮修煉的時候,他們在摟著美人喝酒;我為了搶一株療傷草,跟妖獸搏命的時候,他們在宗門里聽著小曲賞花!他們憑什么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責我?!”
他忽然看向李天澤,眼神銳利如刀:“李天澤,你是南宮問天的徒弟,你說說,你師父當年是不是靠著一群廢物的幫襯,才坐穩了琉璃尊者的位置?他是不是經常跟你說,我是個誤入歧途的可憐蟲?”
李天澤臉色鐵青,沉聲道:“家師從未說過您半句壞話,他只說您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只是……道心走偏了。”
“道心走偏?”凌云哈哈大笑,“他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等他也嘗過壽元將近的滋味,看看他還會不會說這種風涼話!我告訴你,若不是他當年非要帶著那群累贅,我怎會獨自去闖斷魂崖?怎會被那里的煞氣侵蝕道心?這一切的根源,都是他南宮問天!”
他猛地抬手,一道凝練的靈力匹練狠狠砸在琉璃光圈上,光圈劇烈震顫,符文都黯淡了幾分。“今天,我不僅要取萬靈體,還要拆了他南宮問天一手建立的琉璃宗!我要讓天下人看看,他所謂的正道楷模,他引以為傲的女兒,最后都成了我突破大乘的踏腳石!”
“你敢!”南宮雪怒喝,體內的萬靈體之力不受控制地爆發,光圈上的符文竟又亮了幾分。
“你看,連老天都在幫你這丫頭。”凌云看著光圈上的光芒,眼神復雜,“這萬靈體的力量,果然名不虛傳。南宮問天啊南宮問天,連你的女兒,都在幫我成就大道,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他不再攻擊光圈,只是負手站在那里,白衣在山風中獵獵作響,與背后的血色殘陽交相輝映,竟生出一種詭異的莊嚴。“我知道這陣符撐不了多久,你們也別指望有人來救。萬仙會的那些老東西,要么是我的人,要么是怕我怕得要死,誰敢來觸我霉頭?”
“等陣符破碎的那一刻,”凌云的目光落在南宮雪身上,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將到手的珍寶,“我會先抽你的萬靈體,再去踏平琉璃宗,最后……我會帶著你的人頭,去南宮問天飛升的地方看看,告訴他,他輸得有多徹底。”
光圈內,死一般的寂靜。林筱雨的尸身已經徹底冰冷,南宮雪緊緊抱著她,指尖的靈力一點點注入弟子體內,仿佛這樣就能留住最后一絲溫度。李天澤和幾位長老臉色慘白,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陣符的力量正在飛速流逝,最多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光圈就會徹底破碎。
“凌云……”南宮雪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你可知,我爹娘飛升前,留下過一句話?”
凌云挑眉:“哦?那虛偽的家伙,能留下什么金玉良言?”
“他們說,”南宮雪抬起頭,眸中沒有了憤怒,只剩下一種看透一切的淡然,“修行之路,求的不是境界高低,而是問心無愧。若有朝一日,為了突破而舍棄本心,那修的不是仙,是魔。”
凌云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像是被這句話狠狠刺中了痛處。他厲聲喝道:“胡說八道!等我成了大乘,殺幾個魔修,救幾個凡人,誰還會記得我今天做過什么?歷史從來都是勝利者書寫的!”
“可你自己會記得。”南宮雪看著他,一字一句道,“午夜夢回時,被你血祭的百名修士會來找你,被你滅門的無辜者會來找你,還有……被你害死的筱雨,也會來找你。”
“閉嘴!”凌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再次爆發靈力,瘋狂轟擊著琉璃光圈。這一次,光圈上的符文開始寸寸碎裂,發出“咔嚓”的脆響,顯然已到了極限。
“雪丫頭,撐住!”李天澤嘶吼著,將最后一絲本命精血注入陣符,光圈的光芒短暫地亮了一下,隨即又黯淡下去。
南宮雪看著懷中林筱雨安詳的睡顏,忽然輕輕笑了。她低頭,在弟子冰冷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輕聲道:“筱雨不怕,師尊陪你。”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光圈外那道白衣身影,眼中再無波瀾:“凌云,你永遠也成不了我爹娘那樣的人。不是因為你沒他們的機緣,而是因為……你從一開始,就丟了修行者最該守護的東西。”
凌云的攻擊越來越瘋狂,白衣上的血色越來越濃,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少廢話!等陣符碎了,我看你還怎么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