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守著的隨從很是無語,這位黎知縣是不是傻?
不知道就不知道,你流什么汗?。?/p>
你不知道他家御史和刑部尚書,那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么?
刑部尚書最出色的是什么?
那就是能一眼看穿人心,看你說的話老實不老實。
親兄弟總是有些相同的,更何況人家還干了這么多年的御史。
不會裝傻何必硬裝?
“問你什么你就老老實實地說?!鄙虻┑哪托目鞗]了,他覺得這邊的事比江南那邊還要復雜:“你在怕什么?”
“就算你不相信我,你還能不相信我家兄長嗎?”
“你好歹也是一個知縣,只要刑部不批他們拿你也沒辦法?!?/p>
黎清晏瑟瑟發抖但是卻不吭聲。
李成海就是被先斬后奏啊,最后刑部還不是也批了。
刑部批文下來的時候,那李如海都已經埋倆月了。
“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嘛。”沈旦一掀衣袍坐在黎知縣身旁,認真道:“當今陛下數次三申五令,為官之道就在于三個字。”
“清、慎、勤?!?/p>
黎清晏連忙點頭稱是,心中卻嘀咕喊口號誰不會?
太宗皇帝登基的時候喊的什么:三年肅清邊疆,十年就讓大雍的子民全部都過上好日子。
結果登基當二十多年三十年皇帝,好日子沒有讓老百姓過上,還讓后代整出一樁殺侄奪位的好戲來。
興安帝登基的時候也喊了,說什么要承襲祖志,要讓百姓過好日子,結果朝政爛得像坨屎一樣不說。
自己還被人從龍椅上弄下來了。
皇帝說的話,有時候也不必太過于當真。
“你若是知情不報。”沈旦發現他居然不吃這套,便繼續威逼利誘道:“被我查出來,陛下定然會遷怒于你,以后仕途如何你自己想?!?/p>
這是威逼。
“你若是把你該知道的事說出來,將來在陛下眼里你就是忠臣直臣,說不定還會青史留名流芳千古?!?/p>
這是利誘。
黎清晏自然是有些心動了,那誰不想青史留名啊?
可是他還沒活夠呢,再說誰知道青史能不能留名呢?
萬一就是一句話:某年某月某日,某個貪官干了什么事說一大堆,然后后面緊跟馬邑知縣黎晏清卒。
感覺這么留個名兒也不劃算!
“罷了,我也不為難你?!?/p>
“我還是直接去同陛下說,你知情不報便罷了?!?/p>
見他如此油鹽不進,沈旦只好作勢便要去寫奏疏。
“撫臺,別,您別啊?!崩枨尻搪勓試樍艘惶?,敬語都出來了:“我說,我說,撫臺您別上奏,我說還不行嗎?”
他趕緊拉著沈旦不讓他走,將人摁回椅子上后又是捧茶又是說好話。
“撫臺,我是從小地方地考出來的,您知道小地方出來個進士多不容易,不像江西江浙中個進士,就跟拔蘿卜似的容易?!?/p>
“我實在是無意卷入各方爭斗里去,我說是可以說,可您一定得保我的仕途與性命啊。”
他的官職要是沒了,哪里還有臉面回鄉見父老鄉親?
聞言,沈旦直接大手一揮道:“你知道什么直接說就是,我說不叫你出事就不會叫你出事?!?/p>
原本黎清晏剛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這些事兒。
高高興興地準備當個清湯大老爺,過兩年就能升官兒光宗耀祖。
可上任知縣臨走時支支吾吾,囑咐他定然要小心再小心,明里暗里的還提起了李成海。
他以為是讓他別學李成海貪污受賄什么的。
可是漸漸的,他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不是那么回事兒。
首富馬家、還有馬家那些從商的姻親家的仆從運東西出縣、進縣、路過,衙門的衙役從來都不敢細查。
主薄他們對著馬家的下人舉止間,甚至還有些諂媚。
士農工商。
主薄雖然只是九品芝麻官兒,可怎么也不該對著商人家的下人諂媚,這不擺明了有事兒嗎?
只不過他的功名來之不易,自然比旁人多了些警惕,所以他也沒有直接去向主薄打聽。
而是睜只眼閉只眼當啥也不知道,反正沒兩年他拍拍屁股就走了,何必給自己惹事兒?
有一次布政使潘懷民,手下的官員路過本縣的時候,他親眼看到馬繼昌與那官員相談甚歡。
再加上有時候聽到衙役和百姓聊天,說潘懷民老母親生辰之時。
馬家等商賈們送的禮,那是有多么多么的豪橫,有多么多么的驚艷值錢。
朝廷不與草原諸部開互市,諸部的生活所需就只能花重金,從走私商販那兒高價去購買。
商賈為了賺這份兒高利潤的錢,又不想坐牢子,所以那就得花大價錢去討好那些官員。
邊疆重地,光討好官員是沒用的。
所以官員被重金所誘惑,就會拉著軍官一起干,軍隊里頭本身油水就少,上面的人再貪幾個就更少了。
底下的將士也得要有錢啊,沒錢誰給你賣命啊。
所以不管那些軍官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收攏手下的那些兵,都很難能抵住這個誘惑。
他們也不需要收買所有人,只要能買通一個缺口,中原的東西就能源源不斷被走私到草原上。
久而久之,這些人之間就形成了你懂我懂的生態鏈。
前兩年賀蘭部的那個事情,就算是沒有陛下授意找事情,那互市也絕對不會開得長久。
為什么?
影響到有些人的利益了唄。
他們就是希望朝廷禁互市,越禁他們的利潤才越高。
將這些線索都聯系起來,他黎晏清若是還不明白的話,那他這官兒也沒必要當下去了。
“我的家仆偷偷跟蹤過馬家的商隊,看到他們的人和草原上的接頭,他們這般不知收斂,恐怕李知縣當年便發現了。”
見沈旦的表情不太好,黎晏清小心翼翼地道。
“這潘懷民受先帝器重多年,與鎮守大同各衛所的將領也熟悉,您要辦他怕是沒有這么簡單?!?/p>
反正事情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
他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假裝不知道略過算了。
雖然對枉死的李知縣是不公平,可邊疆穩定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沈旦沒有說話。
這事兒他也拿不準主意,確實得問問兄長是怎么想的,不過邊關將領與布政使之間頂多是有些利益往來。
因為換一個布政使而已,就能引起邊疆不穩。
不太可能吧?
京城,李家。
李瑜將毛筆吸附在自己人中上,望著對面同樣眉頭緊皺得小吳同學道。
“正直的吳大御史,這事兒你怎么看啊?”
從老二想給那個知縣翻案的時候,他就察覺到這事兒肯定不簡單。
好也。
果然給自己送了個大難題,這可是堂堂從二品的封疆大吏,好弟弟可真看得起自己這個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