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光影被窗格切割得細碎,塵埃在光柱中浮沉。
謝昭珩修長的手指捻著一塊晶瑩的琉璃糖,動作優雅地將它塞進了書桌最底層一個幾乎與木紋融為一體的抽屜夾縫里。
那夾縫是機關巧匠的杰作,若非知曉玄機,便是將書桌拆了也未必能發現。
他做完這一切,還細心地用袖口拂去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絲指痕,連帶那若有若無的體溫也一并抹去。
他直起身,清冷的眸子里漾開一抹罕見的笑意,對趴在不遠處地毯上,像只待哺小獸般眼巴巴望著他的蘇小棠眨了眨眼。
“今日找得到,明日多給你兩塊?!彼穆曇羟逶饺缬袷鄵簦瑤е唤z引誘的蠱惑。
蘇小棠的眼睛“噌”地一下亮了,那光芒比他手中的琉璃糖還要璀璨。
她幾乎是瞬間就進入了狀態,小小的身子伏得更低,鼻尖貼著冰涼的檀木地板,像一只訓練有素的獵犬,一寸一寸地仔細嗅聞。
蹲在桌案上的青羽鳥,用一只爪子梳理著自己油亮的羽毛,發出一聲不屑的冷笑:“嗤,謝昭珩,你倒是越來越會為難人了。這夾層暗格連我都未必能一眼看穿,你讓她一個傻丫頭找?她肯定找不到?!?/p>
謝昭珩淡淡地瞥了它一眼,眉峰微挑,那是一種全然的自信與篤定:“你不懂?!?/p>
他沒有多做解釋,只是目光重新落回那個在地板上認真“尋寶”的小身影上,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驕傲:“她不是靠眼睛找,是靠心。”
青羽鳥翻了個白眼,顯然不信這套說辭。
然而,下一刻,它那雙豆大的鳥眼就差點驚得掉出來。
只見蘇小棠一路從門口嗅到桌案下,小巧的鼻翼不斷翕動,嘴里還念念有詞:“……有謝哥哥手指擦過木頭的味道……很淡很淡……但是這里,有糖紙的邊角香!”
她的動作精準無比,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鉆進桌案底下,小手在最底層的抽屜面板上摸索了片刻。
只聽“咔噠”一聲輕響,一層薄如蟬翼的木板竟被她從側面推開,露出了里面那個小小的、僅能容納一塊糖的夾縫!
“棠棠找到啦!”
她獻寶似的舉著那塊琉璃糖,從桌案下爬出來,小臉上沾了點灰,笑容卻比陽光還要燦爛。
謝昭珩嘴角的弧度不自覺地上揚,那是一種冰山消融的暖意。
他看著她,眼底的清冷被柔光取代。
這是第一次,他沒有絲毫猶豫,主動伸出手,寬大的手掌覆在她毛茸茸的頭頂上,輕輕揉了揉。
“聰明?!?/p>
兩個字,低沉而溫和,卻讓蘇小棠渾身一顫,像是被最甜的蜜糖砸中,傻乎乎地仰著頭,連眼睛都忘了眨。
青羽鳥徹底僵住了,爪子還保持著梳理羽毛的姿勢,仿佛一尊雕塑。
它跟了謝昭珩這么多年,何曾見過他對誰如此親近?
就在這時,廚房的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咕嚕咕?!钡穆曧懀粋€由灶火與米香凝結成的小小陣靈蹦蹦跳跳地滾了過來,它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像一團白胖的糯米糕。
“我也藏!我也藏!”陣靈的聲音帶著孩童般的興奮,它從自己虛幻的身體里摸出一塊麥芽糖,一溜煙竄到了院子里的藥園。
藥園里,一張巨大的草席上正晾曬著昨日采摘的草藥。
陣靈賊兮兮地將麥芽糖埋進了一堆黑乎乎的藥材底下,覺得還不夠保險,又抓了一把旁邊香爐里的香灰,均勻地撒在上面,徹底掩蓋了麥芽糖本身甜膩的氣味。
“嘿嘿,這下你總找不到了吧!”陣靈得意地叉著腰。
青羽鳥也來了興致,飛到廊下,再次冷哼:“這回可是用了香灰遮掩,氣味混雜,看你怎么聞?!?/p>
蘇小棠卻只是將那塊琉璃糖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走到藥園邊,深深地閉上了眼睛。
她的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外界的景象褪去,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氣味分子在她的感知中匯聚、分離、重組。
風的味道、泥土的味道、上百種草藥混合的味道……以及,那刻意掩蓋的香灰味。
她的眉頭微微蹙起。
“香灰下面是……斷魂蕊昨天曬過的味道!還有一絲絲……焙干的甘草味……”她的小嘴一張一合,像是在解析一道無比復雜的謎題。
忽然,她眼睛猛地睜開,徑直走到那張曬藥席前,小手毫不遲疑地扒開最上面那層被香灰覆蓋的藥材。
果然,一塊黃澄澄的麥芽糖靜靜地躺在那里。
“你騙不了我鼻子!”她舉起糖,對著陣靈做了個鬼臉。
陣靈發出一聲哀嚎,化作一縷青煙,羞愧地溜回了廚房。
謝昭珩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正要開口再夸她一句,蘇小棠卻突然停下了所有動作。
她手中的麥芽糖滾落在地,小小的身體僵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也瞬間凝固。
她沒有去看任何人,只是猛地轉過頭,一雙清澈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謝昭珩的胸口。
她的鼻尖在空氣中用力地嗅著,仿佛在捕捉什么無形無質的東西。
“謝哥哥……”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困惑和不安,“你……你胸口跳得不對?!?/p>
謝昭珩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
蘇小棠沒有察覺他的變化,只是伸出小手,指了指自己心口處,那個與他締結契約時留下的、淡淡的九瓣蓮花印記。
“它也在跳?!彼嶂^,努力形容著那種感覺,“不是平常那樣……像、像被針扎了一下,又一下……跳得好快,好亂?!?/p>
那一瞬間,整個庭院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謝昭珩如遭雷擊,怔在原地。
那是他近日沖擊金丹時,強行壓制體內暴走的靈力所致的波動。
此事他瞞過了所有人,連時刻跟隨他的青羽都未曾察覺,只當他是在閉關靜修。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天衣無縫,卻沒想到,竟被這個不通修煉、只憑本能行事的小丫頭一語道破!
她聞到的不是氣味,而是他靈力失衡的脈動!
看著她那雙純凈又擔憂的眼睛,謝昭恬心中翻江倒海。
隱瞞?
欺騙?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便被他盡數掐滅。
他緩緩蹲下身,第一次與她平視。
他伸出手,沒有去揉她的頭發,而是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輕輕握住了她那只指著自己心口的小手,然后,將它溫柔地貼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隔著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強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心跳之下,那股暗流涌動的、混亂的能量。
“你在幫我?!?/p>
謝昭珩的聲音低沉沙啞,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這不是安慰,而是鄭重的承認。
他凝視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聞得到我藏起來的……情緒?!?/p>
他將那致命的靈力波動,解釋成了她唯一能理解的詞匯。
蘇小棠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那股讓她不安的“亂跳”透過掌心傳遞得更加清晰,但因為貼著他,她反而不怕了。
她感受著他的體溫,感受著那份被全然信任的鄭重,小臉上重新綻開一個傻乎乎的笑容。
“棠棠最喜歡謝哥哥的心跳聲了,”她糯糯地說,“像糖融化在嘴里,暖暖的,甜甜的?!?/p>
夜色漸深,蘇小棠玩累了,靠在謝昭珩的腿邊沉沉睡去,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兩塊來之不易的糖。
謝昭珩垂眸看著她安詳的睡顏,目光復雜而溫柔。
廊下的陰影里,青羽鳥盯著這依偎的兩人,渾身的羽毛都像是被驚得炸了起來。
它終于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語,聲音里滿是震撼與不可思議:
“九靈血脈……老藥童曾說過,上古的九靈血脈,不僅能辨識天下萬毒,救死扶傷,更能以本能感知天地間最細微的靈力波動……難怪……難怪他說,她是‘**陣眼’……”
它低下頭,看著自己鋒利的爪心,仿佛第一次認識那個被它稱為“傻丫頭”的存在。
“這傻丫頭……比誰都懂什么叫‘守護’。”
謝昭珩的目光從蘇小棠恬靜的睡臉上移開,落到她那緊握著糖果、指節都有些發白的小手上。
糖果的邊角有些尖銳,在她嬌嫩的掌心里硌出了淺淺的紅印。
她睡得并不安穩,似乎生怕一松手,這用盡全力換來的“寶貝”就會消失不見。
他心中猛地一抽,一股前所未有的憐惜與責任感涌上心頭。
這樣的珍寶,不應該被如此粗糙地對待。她值得更好的。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悄然生根、發芽。
他需要為她的這些“寶貝”,尋一個最穩妥、最精致的安放之所。
一個……獨屬于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