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殿,與其稱為殿宇,不如喚作相思樹。
一棵巨型相思樹,綿亙千里,懸掛著數不清的紅線,隨風輕揚。仔細端詳,有的紅線牽著兩顆紅豆,生出相思花,香遠益清,為良緣;有的紅線,雖然牽著兩顆紅豆,但是處于斷裂的狀態,為緣盡;至于那些下垂接地的紅線,暫時無緣。
相思樹底,有一紅衣赤發,面貌丑陋,不修邊幅,仰躺成大字形狀,呼呼大睡,鼾聲如雷,正是主位八重天相思殿的月老上仙。
金盞仙子見到月老上仙,驚嚇過度,嚎啕大哭。
“來得正好,替我跑崇光宮帶個信,問一問舒兒去不去蟠桃宴。”月老上仙早已見怪不怪,掏出月老令,丟給金盞仙子。
“舒兒是誰呀?”金盞仙子把玩著月老令,破涕而笑。
舒兒何許人也。主位一重天太陰殿的月神上仙,曾經在人界歷劫,名為望舒。
“叫你去就去,那么多廢話干嘛。”月老上仙羞紅著臉,惱道。
假裝生氣的月老上仙,面目更加猙獰。金盞仙子就瞄了一眼,嚇得再次哇哇大哭。
月老上仙揉揉了眉心,正思量著如何安慰這個小仙子,不經意間就瞧到了那金盞仙子手腕上描著的朱紅色海棠若隱若現。
“這天焚印記如何得來的?”月老上仙捉住金盞仙子的手腕,震驚不已。
金盞仙子哭得更洶涌了。此時,那被月老上仙稱為天焚印記的朱紅色海棠,完全綻開,張揚著妖艷之美,卻逼迫月老上仙立刻松手。
月老上仙感受著手指頭的灼燒之痛,忽然哈哈大笑。
他的老友終于有救了。
這一大笑,金盞仙子嚇破了膽子,暈倒在地。
十重天崇光宮,與玉皇大帝主位的九重天玉清宮,只有一重之隔,卻需要普通仙子騰云駕霧半個月才能到達。
不過,月老上仙最擅長的就是騰云駕霧。或者說,月老上仙無法修習法術,只能練好這騰云駕霧,以便逃跑。
花去半日,月老上仙便抱著昏迷的金盞仙子,來到崇光宮。
月老上仙沒有和其他仙人一樣,恭恭敬敬地站在崇光宮正門等候,而是徑直去了崇光宮東邊的海棠小筑。
海棠小筑,五步一小橋流水,十步一亭臺樓閣,處處皆風景。其中,遍植海棠樹,潔白無香,宛若那替人間白頭的皚皚白雪,透著淡淡的哀傷。
“老友,她還活著!”月老上仙興奮喊道。
有一襲飄逸白衣,輕輕回眸,剎那間眾生靜默,皆回味著剛才的絕色。
“這是你第九千九百次這么說了。”留淵上神淺笑道,專注地種植著一棵海棠樹苗。
只見他咬破手指,朝那海棠樹苗滴一滴鮮血,再隨意拈起水系法術,海棠樹苗便飛速成長,開出潔白無瑕的花骨朵。
又是白色。留淵上神驀然覺得那花骨朵有刺,鉆入心底,隱隱發疼。有些懊惱,到底什么時候,他能種出一棵盛開朱紅色花朵的海棠。
這不為眾仙所知的一幕,月老上仙看得麻木了。上神之血,可點化這天地之間最難聚集精魄的石頭成仙。如今,他的老友天天用來喂海棠,簡直暴殄天物。
月老上仙不知,他片刻的失神之際,金盞仙子蘇醒了。結果,睜開眼就瞧到月老上仙,扯開了喉嚨大哭。
同時,金盞仙子手腕上的朱紅色海棠重現。
這回,輪到留淵上神激動不已了,奪過金盞仙子,盯著那三千年未見的天焚印記,熱淚盈眶。
神是不會流淚的。月老上仙搖搖頭。
“美人哥哥,你怎么哭了。”金盞仙子揉揉眼。
“小盞還是那么愛哭。”留淵上神輕笑道。
這一笑,如沐春風,迷醉雙眼,教金盞仙子羞澀低頭。
“美人哥哥認識小仙嗎?”金盞仙子臉頰發燙。
“嗯,聽阿棠說過。”留淵上神失笑道。
金盞仙子還想多問一句阿棠是誰,卻被留淵上神揮一揮手帶出的曼陀羅花粉嗆著,陷入沉睡。
“天焚印記猶在,便證明了六界之中必然存在著她的一縷殘魂。只是好奇,三千年前,老友尋遍六界,甚至為了她差點成魔,也沒有找到,這殘魂到底藏在哪里呀。”月老上仙皺起眉頭。
留淵上神,本是銀發,象征無欲無求,現在卻是三千墨絲。眾仙以為,他是因三千年前的那場三界浩劫而消耗了太多神力,而一夜黑發。其實,卻是為了她的魂飛魄散,悲傷過度,幾乎墮落入魔。
“這就要問一問青丘國主了。”留淵上神笑得溫潤如玉。
月老上仙聽后,默默地為青丘國主哀悼。他的老友,笑得溫潤如玉的時候,最可怕。
“小言,為小盞牽一條單相思青丘國主的紅線,難不倒你吧。”留淵上神再度展開溫潤如玉的笑容。
月老上仙,沒有列入仙班之前,是一名落魄書生,叫李言。
呸,誰說留淵上神溫潤如玉的,明明是塊從里到外的黑玉。月老上仙又替,即將被留淵上神送入畜生道的金盞仙子,哀悼了許久。
月老上仙帶走金盞仙子后,那株海棠樹苗上的花骨朵已經盛開。花心朱紅,花瓣由雪白入淺紅,看似嬌艷,實則純凈。
略有遺憾的是,海棠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