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城北五十里,七里灣。
一望無盡的草場,牧草肥美,牛羊遍地。
一眼望不到頭的騎兵隊伍,逡巡在草場周圍。
萬夫長阿都沁勒著馬韁,胯下的戰馬煩躁地刨著蹄子。
“哈爾詹!”他頭也不回叫了一聲。
身后的哈爾詹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驅馬上前:“大哥……”
“你平日在部里惹是生非,阿爹護著你,也就罷了。”
阿都沁猛地回頭,“可你竟敢假傳軍情,調一萬鐵騎在此耗著?真當我這萬夫長是泥捏的?”
“大哥,哈爾詹絕無虛言!”
哈爾詹急得臉通紅,“那小子說得明明白白,十日后便帶人來取七里灣!還說……還說要踏平咱們蒼狼部!”
“十日?”阿都沁一鞭子抽過去,“如今已是第十二日!一萬大軍,就因你一句話,在這鬼地方耗了四天四夜!糧草耗了多少?!你告訴我,人呢?西隴衛的人在哪?!”
哈爾詹被問得啞口無言,嘴唇哆嗦著:“許、許是他們怯了……”
“怯了?”阿都沁氣得笑出聲,“怯了還敢放那般狂言?我看你是在血狼部被揍傻了,回來拿我尋開心!”
遠處,一名親兵騎馬奔馳而來。
還未停穩,便翻身下馬:“大人,查清楚了!”
“說!”阿都沁冷聲道。
親兵抱拳道:“回大人,那鐵林谷就在西梁城東一百多里,聽說是個新起的戍堡,里頭只駐扎了一支游擊營,統共五百來人,多是些漢人勞工和落魄邊軍。”
阿都沁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你剛才說……多!少!人——”
“大人……”親兵緊張的不敢抬頭,“五……五百!”
“五——百——!!!”
他轉過頭,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哈爾詹,破口大罵:“哈爾詹!你個狗日的廢物!被五百人嚇破了膽,還敢回來攛掇我帶一萬大軍在此喝風?啊——?!!!!”
哈爾詹嚇得從馬上滾下來:“大哥,他們多少人我不知道,可西梁城就是讓他們給破開的啊……”
“閉嘴!”阿都沁厲聲打斷,“西梁城失守,是你守城不力!是你貪酒誤事!如今倒成了漢人的本事?!”他指著哈爾詹的鼻子罵道,“我蒼狼部的臉,都被你丟盡了!這奇恥大辱,你還敢掛在嘴邊!!!!”
哈爾詹哆哆嗦嗦,不敢應聲。
“海日古——”阿都沁大喝一聲。
“屬下在!”一名身材魁梧如鐵塔的千夫長應聲而出。
“你帶兩個千人隊,給我踏平鐵林谷!!”
“大人放心!屬下若踏不平鐵林谷,就提著腦袋回來見您!!”
海日古縱馬遠去。
沒多久,兩支千人隊拔營而起,浩浩蕩蕩殺向遠方。
阿都沁望著遠去的隊伍,胸口的怒火才稍稍平息。
他低頭看著還跪在地上的哈爾詹,眼神里滿是嫌惡:“還愣著干什么?滾起來!跟我回營!若海日古真能踏平鐵林谷,我便饒了你這荒唐罪!”
哈爾詹連滾帶爬地上馬,看著那支離開的隊伍,心里既解氣又發虛。
他總覺得那鐵林谷的漢人沒那么好對付。
可話到嘴邊,終究沒敢再說。
他實在是……太怕阿都沁的鞭子了。
……
西梁城外,黃塵滾滾。
城墻上的射手們神色緊張地望著那煙塵縈繞的遠方。
不像是往西梁城方向來的。
“報——!!”
一名斥候連人帶馬沖進城中大營:“大人!韃子有異動!兩千多騎兵,正往西隴衛方向去了!”
“西隴衛?”鷹揚衛指揮使正靠在帳門口擦著佩刀,聞言眼皮都沒抬,“管他們去哪。只要不打西梁城的主意,就別在這兒咋咋呼呼的。”
斥候愣了愣,撓了撓頭盔:“呃……大人,要不要派人去報個信?”
“報信?”指揮使嗤笑一聲,“你的馬跑得過韃子?吉兇自有天意。真要是頂不住,報信也晚了;要是頂得住,你瞎摻和什么?”
斥候張了張嘴,沒敢再說話。。
“行了,下去吧。”指揮使揮了揮手,轉身回帳,“讓弟兄們盯緊城門,別的事,少管。”
“是!”斥候悻悻地應了聲,退了下去。
……
月朗星稀。
一人一騎在飛馳。
胯下的戰馬早已發出沉重的喘息聲,卻仍被他用馬刺催著,在崎嶇的山道上狂奔。
在他身后幾十里,韃子騎兵正洶涌而來。
馬蹄聲驚起林子里的飛鳥,撲簌簌飛了起來。
突然,戰馬猛地一個趔趄,前腿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轟然栽倒在地。
他被狠狠甩了出去,在布滿碎石的山坡上滾出丈遠,額頭撞在地上,頓時血流如注。
他掙扎著爬起來,回頭看時,那匹馬已經癱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便再也不動了。
“兄弟,我若能活著,定會回來葬了你……”
他沒時間悲傷,抹了把臉上的血,轉身就往黑暗里沖。
山路陡峭,他幾次被絆倒,卻像不知疼痛似的,手腳并用地往前爬。爬起來又接著跑,靴底早已被碎石磨穿,鮮血在地上留下斷斷續續的痕跡。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山坳里透出一點昏黃的燈光。
他拼盡最后力氣沖過去。
那是一棟孤零零的院子,土坯墻圍著幾間矮房。
“開門!開門!”
他撲到院門前,急促地拍打著木門,“快!開門!”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在門后閃了閃。
“怎么變成這樣……”
“來不及了,快,牽馬過來……”
沒多久,他騎馬沖出院子,朝西隴衛的方向疾馳而去。
風在耳邊呼嘯,卷起他額前的血痂。
他伏在馬背上,眼前陣陣模糊。
抹了幾次臉上的血,最后索性撕掉袖子,胡亂將腦袋包扎了起來。
終于,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邊城大營出現在視野里。
“開門!緊急軍情!”
斥候嘶吼著,胯下的馬也猛地減速,口中已經噴出白沫。
營門打開,幾名戰兵沖了出來,看清他滿身血污的模樣,皆是一驚。
“快!韃子來了!兩千多騎兵,奔咱們大營來了!午時就能到!”
斥候硬撐著一口氣說完,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消息迅速報到了中軍大營,陳遠山當即下令全軍戒備。
一時間,邊城大營號角齊鳴。
士兵們奔忙著搬器械、牽戰馬,箭樓上火把如林,密密麻麻的弓弩手嚴陣以待。
幾支斥候小隊也散了出去。
迎向韃子來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