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一夜覆滅的消息,震動了整個清平縣。
去過縣衙的士紳們,此刻都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
短短兩日間,鐵林堡新修的城門前,車馬絡繹不絕。
先是趙家送來十車糧秣,接著錢家押來二十頭肥豬,孫家更是咬牙獻上兩千兩白銀。
這些平日里趾高氣揚的老爺們,此刻都陪著笑臉,口口聲聲“犒勞將士”。
就連周記糧行的周掌柜,也親自送來了百石粟米和千兩銀子。
林川閉門不出,只在箭樓上冷眼旁觀。
所有饋贈一概交由南宮玨處置。
年輕的謀士在城門外設了張案幾,將各家禮單一一登記造冊。
至于鐵林谷內,一概免進。
就在各家士紳爭先恐后地獻禮之時,一隊身著官服的差役押著十余輛大車緩緩駛來。
最前頭的青布小轎停了下來。
跟在旁邊的春桃掀起轎簾,露出一截素白的手腕。
“哎呀!秦小姐親臨,有失遠迎。”
南宮玨趕緊擱下毛筆,迎了過去。
秦硯秋一襲月白襦裙,視線掃過堆積如山的犒軍物資,唇角微微翹起:
“早知林大人這般威風,硯秋該早些來送銀子才是。”
隨行差役捧著匣子過來,秦硯秋拿出一張官憑,笑道:
“家父染恙,特命小女送來白銀千兩,棉布五十匹,另有十車粟米,兩車精米,還有兩壇女兒紅,乃是家父私藏。”
“知縣大人如此厚賜,鐵林堡上下感激不盡!”
南宮玨手忙腳亂接過匣子,低聲道,“大人在箭樓上面,秦小姐可要去打個招呼?”
秦硯秋仰起頭,山風拂動她的頭發。
陽光下,林川的身影挺拔如松。
雖然相隔甚遠,她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灼熱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衣衫。
“不、不必了……”
秦硯秋慌忙垂下眼簾,聲音細若蚊吶:“硯秋改日再來拜會大人。”
說罷匆匆轉身,春桃連忙扶住她。
林川望著那頂倉皇離去的軟轎,輕輕笑了起來。轎簾翻飛間,仿佛還能瞥見一抹慌亂的白影。
崔家的事,秦知縣已經以“流寇劫掠”結案。
外人縱有千般猜疑,也絕不會想到,堂堂縣衙早已成了鐵林堡的棋子。
不光如此,就連縣衙的所有衙役,也全都換成了鐵林堡的人。
至于秦硯秋……
林川看著遠去的軟轎,一時竟有些恍惚。
這位知縣千金飽讀詩書,精通醫術,更難得的是那份悲憫世人的純粹。
她柔弱似柳,卻能為了救治流民徹夜不眠;看似溫順,卻敢當面頂撞父親的亂命。在這濁世之中,她就像一泓清泉,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若說蕓娘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那么秦硯秋便是一株傲雪的白梅。
“大人!”胡大勇粗獷的嗓音打斷了林川的沉思。
他轉身望去,只見箭樓下站著個鐵塔般的身影,正是龐大彪。
“龐大哥?”林川三步并作兩步下了箭樓。
龐大彪一把將他拉到僻靜處,壓低聲音道:“林兄弟,將軍有令,讓你們多準備些石頭雷和風雷炮。”
林川一愣:“要打仗?”
“那血狼衛的神臂手熬不住刑,全招了。”龐大彪咧嘴一笑,“連他們大營的布防圖都畫出來了。將軍正在暗中調遣西隴衛各部,兩日后夜襲!”
林川沉吟片刻:“現有風雷炮四十支,石頭雷有兩百多枚,另外,我們還新研發了一種手拋雷……”
“手拋雷?”龐大彪眼睛亮起來。
“嗯,就是用手扔出去爆炸的雷,用陶罐所制,內裝火藥鐵蒺藜。”
林川比劃著投擲的動作,“雖不及石頭雷威力大,但勝在輕便靈活。唯一的問題就是投擲距離不遠,不過,最適合阻敵,或是居高臨下攻擊。”
“那可太好了!”龐大彪撫掌大笑起來。
“只是……”林川話鋒一轉,“將軍為何選在此時突襲?就不怕黑狼、蒼狼兩部趁機發難?”
“還不是為了糧道!”龐大彪啐了一口,“韃子想斷咱們的命脈,將軍的意思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
“那其他衛呢?也參加突襲嗎?”
“其他衛?哼!”龐大彪冷哼一聲,“除了鷹揚、虎賁二衛還算能打,剩下的都是酒囊飯袋!鎮北王為何獨寵咱們西隴衛?不就是因為將軍帶著咱們敢拼命!”
林川默默點頭。
作為新募的戍堡百戶,他確實人微言輕。但一個大膽的想法卻在心中漸漸成形。
“龐大哥,我有個主意……”林川目光炯炯,“既然韃子盯著麥收時節,咱們何不反其道而行?麥田跑不了,但咱們可以讓韃子來不了!”
“讓韃子來不了?韃子怎么可能來不了?”
“你聽我說呀……”
林川簡單講了講自己的想法。
龐大彪聽著聽著,皺起眉頭,把手一揮:
“走!隨我去見將軍!這等妙計,非得你親自說不可!”
一個時辰后,邊城大營。
中軍帳內,陳遠山背著手來回踱步,林川的戰術構想,顯然讓他陷入了深思。
“特種……作戰?”他低聲重復了一遍。
“將軍!”林川抱拳道,“韃子倚仗騎兵之利,而戰馬又需要大量草料。若派出一支奇兵,直插進草原腹地,尋到后方大營糧草所在,焚其糧秣,主力必定大亂……”
“你可知草原腹地千里無人煙?如何能尋得后方大營?”陳遠山問道。
“將軍!咱們已經知曉血狼部主力大營的位置,那么只需沿著河道往草原深處,必能尋到后方大營的位置!”
“好計!”陳遠山贊嘆一聲,“你如何想到這種戰術?”
“回將軍。韃子如今忌憚咱們的戍堡城池,派小股騎兵襲我村落,殺我百姓,皆因認定我軍只會固守。只是韃子空有騎射優勢,卻無運籌帷幄之能……”
“無運籌帷幄之能?”
“正是!”林川抱拳正色道,“《孫子兵法》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韃子如今化整為零,看似靈活多變,實則不過是鼠竊狗盜之輩。他們襲擾村落,劫掠百姓,看似兇狠,卻始終無法撼動我軍根基。”
他大步走到沙盤前,手指重重點在邊城位置:“為何?皆因我軍城池堅固,糧庫充盈,此乃立身之本!而韃子大營卻不同!他們自以為草原廣闊便是屏障,卻不知這正是其致命弱點!沒有城墻庇護,僅憑幾道木柵欄,如何抵擋偷襲?只需一支奇兵,便可斷其根本!”
“好!好!好……”
陳遠山連連點頭,眼中精光暴漲,“本將親自帶隊,直搗血狼老巢!”
“將軍三思!”
“萬萬不可!”
龐大彪與林川同時驚呼出聲。
彪子一個箭步上前,單膝重重砸在地上,抱拳的雙手青筋暴起:“將軍身系三軍安危,豈可輕涉險地?此等小事,交給末將便是!”
陳遠山搖搖頭:“彪子,你沖鋒陷陣是一把好手,但奇襲之道,講究的是隨機應變……你不適合!”
“將軍!”林川單膝點地,“末將不才,愿為將軍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