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回到府邸后,門口便被錦衣衛給守住了。
雖然御林軍團團圍住更加保險,宋府不會有任何暴動的可能性,但畢竟是槐郡宋氏,而非什么小族,這樣也是一種體面。
有這兩名錦衣衛在門口,雖是炎炎夏日,但宋府的門口,卻像是秋風掃落葉一般,冷清寂寥。
這個時候,沒有任何人敢跟他們扯上關系。
在宋府的大堂內,宋靖,崔夫人,剛走流程被拔擢、當上九品官的宋策,唯一沒嫁出去的女兒宋沁,甚至連作為婢女的妾江氏,全都跪坐在錚亮的木地板上,仿若等待下獄一樣,皆作戴罪之態。
想到如此富貴的日子,被那個畜生給糟蹋,崔夫人終于是無法忍受,對江氏罵道:“都是你這賤人的兒子害的!把好端端……”
“住口!忘了我說的嗎?”
話沒說完,便被宋靖給嚴厲的喝止。
她也只能緊咬著嘴唇,憤憤不平。
江氏則是戰戰兢兢的看向宋靖,沒想到這一次,他竟然對自己一點兒責怪都沒有……
只是時安,你到底在做什么?
在等待中,大開的堂門前,突然出現幾位錦衣衛,皆快步而來。
為首的那人,便是沈康。
錦衣衛指揮使,正三品。
但這個三品,連正一品的九卿都不敢得罪。
“宋大人。”
沈康身姿挺拔的對他行了一禮。
“沈爺。”
跪坐在地上的宋靖,微微頷首,予以回應。
無需圣旨,無需口諭,沈康的話,便是天理:“皇帝召盛安令宋靖入宮。”
聽到這個,剩下的幾人全都有些慌亂。
充滿了擔憂的神色。
“遵命。”
宋靖緩緩起身,對著沈康行了一禮。而在走之前,轉過頭看向幾人,道:“策兒,照顧好娘親和妹妹。”
“……”宋策眼眶中含著淚花,哽咽點頭,“父親,我會的。”
而后,宋靖便跟隨著沈康等一眾錦衣衛,出了府邸,上了馬車,通往皇宮。
在宮外下車,在喜公公的帶著下,去面見皇帝。
一路上,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完全不像是那些被皇帝召去后,嚇得腿發抖,恨不得失禁的大人們。
喜公公都不禁在心里感嘆,這人的心理素質之強。
最終,在搜身檢查后,進入了宣宇殿。
這是皇帝的寢殿。
但內室的屏風外,還有個偌大的堂。龍椅,也就在正上方。
宋靖徐徐的跪下,匍匐著身,對皇帝叩首道:“臣宋靖,參見陛下。”
竟未用罪臣這二字?
一旁值守的喜公公都感到了一絲的強硬。
或者說,這種強硬其實并不存在。
沒有人能夠在皇帝的面前,展現他的強大。
那應該算,冷靜。
“宋靖,起來吧。”皇帝平平道。
宋靖慢慢的站起了身,立于皇帝面前,低首。
“宋時安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皇帝問道。
“回陛下,宋時安的事情,臣都知道。但宋時安在朔風的事情,臣還未能得知。”宋靖回答道。
皇帝知道什么意思,便隨意道:“哦?你的意思是,宋時安要把瑯琊的兵調走守城,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倘若宋時安真的做了這種事情,那就跟臣有很大的關系。”宋靖語氣認真道,“作為他的父親,他的一切所作所為,臣都應該承擔責任。甚至,比他更重的責任。”
“真的做了?”捕捉到這個關鍵字,皇帝凝視宋靖,道,“敬如,看著朕。”
宋靖,字敬如。
宋靖抬起頭,遵照著他的命令,看向了皇帝。
二人完全對視。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情是假的?”
皇帝語氣里帶著審判的問道。
“回陛下,臣不敢擅自妄斷。”宋靖道,“但這一封聯名彈劾信,并未證實真的為張溫等豪族所簽,也有可能是偽造。”
“如若能夠證實呢?”
“能夠證實的話,那的確是張溫等豪族所簽,聯合彈劾也是真的。”
“但是呢?”
“但那些豪族,也有可能因為想要逃避守城,聯合起來詆毀。亦或者有通敵的行為,被朔風縣令宋時安查出后,想殊死一搏,以求混淆視聽。”
宋靖語氣毫無任何的波瀾,十分沉穩的說道。
“這天下,就獨你兒子不會撒謊,獨他一個人是忠臣,賢臣?”皇帝反問。
“回陛下,犬子配不上唯獨的清流忠臣。但臣認為,既是彈劾,就應當按照大虞律令來,一步步的調查清楚。”
“調查不清楚了,軍隊已經被調走了。瑯琊兵變,就在那里。”
皇帝注視著宋靖不卑不亢的雙瞳,雙手壓在扶手上,徐徐坐正,視線前傾,語若寒霜道:“不是你兒子干的,難道是朕的兒子干的?”
這句誅心的提問,足以讓所有的臣子,都驚嚇得失措。
這就是皇帝的威嚴。
沒有任何的道理。
這件事情,必須要給一個交代,分出首惡和脅從。
按理來說,作為這支軍隊的最高統帥,魏忤生就一定是最直接的,最重要的負責人。
但皇帝的兒子,只能由皇帝自己來審判。
能夠交代的人,就只有你宋靖的兒子。
不然,難道隨便找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比如那個禁軍校尉朱青來墊背,堵住天下人的嘴嗎?
堵不住的。
那日在孫司徒府邸給皇帝當劍之后,宋時安就必然會被‘千夫所指’。
在這種場合,晉王為什么不緘默,而是非要說點什么呢?
理性來看,大勢所趨,宋家肯定會倒。
宋時安,既得罪了世家,又得罪了勛貴,晉王這個時候表態,就只是跟著附和,也能夠得到群臣的心。
哪怕會讓父皇不舒服。
而吳王黨不知道走的什么路,竟然在這種最逆風的時刻,頂著滿朝的壓力,替宋時安說了一句話。
在皇帝看來,或許是那個司農的兒子擅自所為。
當然,吳王要替他承擔后果。
這是一場豪賭,賭父皇的心。
但現在,還不太夠。
宋家,也要入局。
面對著這泰山壓頂的天威,宋靖眼神一刻也不游離的,頂住了。
一旁的喜公公都被這個人的強硬所驚愕。
他竟然沒有反駁‘不是你兒子干的,難道是朕的兒子干的’這句話。
仿佛就在說,他不可能一個人背下所有的鍋。
假若臣的兒子有罪,皇帝的兒子也不清白。
“忤生,之所以取名為忤生,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他出生,就克死了母親。”
身體緩緩的靠后,倚在龍椅上,爭鋒相對的狀態稍微緩和一些,皇帝忽然道:“每一家,都有不爭氣的兒子。或者說,讓人頭疼的兒子。你家的宋時安,應該也是這樣吧?”
被問到這樣家常的話題,宋靖也松弛下來,有些難為情的笑著說:“犬子以前確實是讓人頭疼,不愿好好讀書,總是跟一些狐朋狗友出入酒肆,有一次還喝得爛醉,掉進了河里,差點就淹死了。”
這趣聞,也把皇帝逗樂了,然后不禁回憶道:“這倒是跟子寰很像,也不正經。不過,人是非常聰明的,諸多皇子之中,朕最喜愛的,就是他了。”
五皇子寧王。
當初在‘太子造反’案中,一起死的那位皇子。
死的時候,他才不到十四歲。
這樣的隱痛,沒人敢觸及,但皇帝自己說出來了。
他與宋靖,交心了。
“朕還聽說,在任免前,宋時安一直沒有歸家。”皇帝提起道。
“去尚書臺前,他回來了。”宋靖。
“但無人看見。”皇帝道。
這樣堪稱雞毛蒜皮的小事,皇帝根本不會,也沒有興趣知道。
而現在他說出來了。
那意義,就很明顯了。
宋靖回答道:“回陛下,臣不知道有沒有人看見……”
“早在科考前,他就被你逐出家門了。”
皇帝看著他,直白道:“你們早就斷絕關系了,而今他的這些忤逆行為,你并不知情。當然,這朝堂上你是待不下去了,宋氏也不會再富貴。”
他給了宋靖一條路,起碼能夠活著。
那就是斷絕父子關系。
根據則是宋時安先前一系列的瘋癲表現。
只有這樣做,才能夠讓百官泄憤,皇子的鍋也摘掉,宋靖一家也能作為庶民茍活。
當然,代價有的。
宋時安再無任何的助力,哪怕守住了城,親爹都不認他了,他又如何能左右朝堂?
“陛下。”
這個條件,對于‘兵變’而言,就是讓人感激涕零的天恩。但宋靖卻想也沒想,笑著道:“父子之間難免有爭吵,宋策比宋時安老實,沒有給我添任何的麻煩。但他們,都是臣的兒子,沒有任何區別。”
“到了大理寺,也這樣說?”皇帝肅然的反問。
“是。”宋靖道。
“罪,不認?”皇帝問。
“不認。”
這二字回答,作為臣子,已經大膽離譜。
宋靖堅持的,不用自己的兒子,替皇帝的兒子背鍋。
見他如此,皇帝卻沒有任何的怒色:“宋大人,很好。這一次,你的命就掌握在你兒子的手上了。他如果是叛賊,你與你全家的命,和他一起陪葬。”
宋靖,毫不畏懼。
“如若他是忠臣。”
皇帝神情肅穆,承諾道:“槐郡宋氏,就到人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