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三個考場,共同進行著科舉的辭賦科考試。
貢院的主考場。
還有大小宋與小小宋的分考場。
如此級別的科考,肯定會緊張。
而宋策在去年就已經(jīng)發(fā)揮失常了一次,因此這一次,哪怕心情同樣是激動且忐忑的,但他的狀態(tài),并未受到任何影響。
況且,辭賦本就是自己擅長。
在學(xué)士將題目給朗讀,他同步的記于紙上后,他更加自信了。
今年的會試辭賦科,純寫景?
那更是自己擅長中的擅長啊。
去年,他就是純靠辭賦一科拿下的舉人。
不過遭受了如此‘大劫’的宋策,對于官場和政治,見解更深,很快就看出了這次科考里的私貨。
雖說題目是赤水,看似有意偏袒從朔風(fēng)歸來的宋時安,但腦子清醒的都知道,他最擅長的是說理,《勸學(xué)》便是堪比圣人書的深邃之作,此次以水為題,真正便宜的人……
是孫謙。
斗爭,藏在了考試之中。
老學(xué)究們,希望孫謙拿下狀元,哪怕什么都代表不了,也至少想讓這位新生的文壇領(lǐng)袖,是一個崇文的,高貴的,有道德,合群的。
但宋策絲毫不擔(dān)心。
是兄長的話,肯定沒問題。
………
“歲去冬深,偽齊舉十萬眾圍朔風(fēng),損折沉舟,終潰北遁。赤水湯湯,源出烏蒙,溉涼州之沃野,潤兆庶之生民,今為天塹,屏虞疆而御外寇。請以河作賦文,以彰圣朝山川之盛。不限赤水,但凡大虞境內(nèi)河川均可。”
聽到這個題目,宋時安笑了。
逼樣的小孫搞定制冠軍是吧?
而且,還看起來像是在偏袒我。
就會這種盤外招了。
無所謂,我不寫赤水不就得了嗎?
大虞河流支流,上千條,能寫的太多了。
只需要在自己的文本庫里,擇取一篇背得熟的就行。
老實說,宋時安還真的沒有儲備太多純寫景的文章。
但換個說法,能夠讓他特意記下的,那必定是千古名篇。
是這大虞的緯度,都無法承載的雄文。
并且相當(dāng)好的是,大虞河太多,都不必改名。
司州為天下之中。
除了盛安這樣一座新城外,還有一座如今為區(qū)區(qū)一郡治所的老城池,洛城。
其它朝代,短暫的做過幾代的都。
也算是有些戰(zhàn)略地位。
洛城所依賴的河,便是洛河。
其實也不算碰巧,這個架空的朝代,和真正的歷史,地理區(qū)別不算太大,司州大概就是河南,地名相似之處太多,只不過這個洛城,失去了帝國之中的核心地位罷了。
那就,開始動筆吧。
雖然因為地點,年代,典故跟大虞有很多不能重合之處,因此要在不改變韻味的前提下,小作刪改了。
但那些文采精髓的描述,大可摘用。
稿紙之上,提筆一揮,開始請神!
……
孫謙在聽到題目的那一刻,表情突然凝了下。
純寫山河的辭賦科考試,好多年沒有過了。
以往的,基本上都是重說理。
可現(xiàn)在,一點理都說不了。
難道是父親發(fā)力了?
不,倘若如此,他不可能不跟自己說。
就是那些大學(xué)士們,明著跟皇帝來,要推出自己了。
真是無聊的一幫人。
我需要你們來幫嗎?
孫謙不以為意。
但既然是在自己的舒適區(qū),更應(yīng)當(dāng)全力發(fā)揮。
提筆五個字,《大虞山河賦》。
夫大河者,肇昆侖之玄圃,瀉星宿之瑤津。劈祁連兮開巨壑,貫秦隴兮下龍門。九曲紆以孕靈脈,萬壑奔而伏玄鱗。浪拍雄關(guān),曾碎姬望之馬;濤沉齊劍……
……
能夠考到舉人的,那都是讀書人里的佼佼者,這個時代的文章,辭賦就是主要的形式,每個人的水準(zhǔn),都有一個不低的下限,而這個題目一出來,絕大多數(shù)人都可以說,很滿意。
是真的,非常簡單。
相比起去年那個鄉(xiāng)試的考題書而言,沒有任何難度。
立意是有一個普遍共識下的范疇,不像是‘書’,邊界廣袤無垠,越深刻越好。
轉(zhuǎn)愛國當(dāng)然是可以,民族情懷,就是自古以來讀書人的主旋律。
但正如同主旋律的作文很難寫得滿分一樣,做學(xué)問,捷徑反倒是最不好走的。
國子監(jiān)的一眾大學(xué)士,都是這么認(rèn)為的。
把書讀得很好的他們,覺得評判標(biāo)準(zhǔn),只有一個——
“今年,肯定會出不少優(yōu)美的文章。”辭賦科的主考官孫康,相當(dāng)期待的說道。
“很少有這么硬的題目了。”其余人也附和道,“寫文能力強的士子,肯定要竭盡全力的華美。”
“華美一向不是缺點,除非是那種矯揉造作的文字堆砌,所造出的空中樓閣。”古易新也說道,“全然將文字用作修飾點綴,空洞,毫無內(nèi)涵的文章,改卷的學(xué)士們,應(yīng)當(dāng)也看得出來。”
這些老學(xué)究們,自然是懂得,什么叫好文,什么叫‘看起來的好文’。
但這個尺度,學(xué)識達不到層次的人,很難區(qū)分。
就像是書法中,江湖體為外行所詬病,并且外行還要抨擊主流制造學(xué)術(shù)壁壘一樣。
有些差的詩詞,好多人看不出來。
誠然,書法大師里的確是有吹幾把,博眼球的,但大部分的造詣,還是比較高的。
放在文章之中便是。
什么樣的文筆,才算得上好文筆。
如何區(qū)分,什么是為了文筆而文筆。
對于寫文者,都應(yīng)當(dāng)學(xué)習(xí)。
首先,好的文筆一定是通暢的。
用詞可以晦澀,但不能全是閱讀障礙。
其次,畫面是層次遞進,給人以時空想象的。
不能寫出來的東西沒有鏡頭感,東一榔頭,西一錘子,雜亂無章時,還要硬嘴一句:我這是蒙太奇。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表達的意義。
哪一篇能夠流傳千古的美文,沒有講清楚一個故事?
沒有傳達出一種筆者的心境?
“古師,但我還是覺得,不能過分的信賴這些國子監(jiān)的學(xué)士。”張兆說道,“我們得多看幾篇,漏掉的好文不會有,但意義輕薄的文章,怕是會被推崇。”
“也是。”古易新點了點首,道,“這樣的考題,好多屆未出,就怕下面的學(xué)子們,思維僵硬,盲從一種定式。”
所謂的盲從一種定式,就是給文章套公式。
有宏大,有壯麗,有引經(jīng)據(jù)典,有最后的升華拔高,那就是好文。
“沒錯。”孫康最懂這一點,說道,“有些學(xué)子,奸滑的很,把幾十篇文章縫到一起,修改各種作品里優(yōu)美的句子,拼湊出來,所作的文章,有些書看得少的小年輕,還在那里說好好好呢。”
大家都有一個共識。
那就是,這次的辭賦就是炫技。
但有些技能,那是偷來的。
每天工作就是修書、看書的大學(xué)士們肯定懂,其余閱卷的學(xué)士呢?
“總共估計近三千篇文章。”張兆說道,“應(yīng)當(dāng)都是不錯的,但一眼好的,大概就六七百篇,這些篇章,我們親自定等。然后,再挑出極優(yōu)的部分,定出排名。”
也就是,人均一百篇……
聽到這個,大家都感覺到壓力大得冒汗。
“古師可以少看一些,我多看一些。”張兆也怕虐待老頭,笑著補充道。
“多謝你啊,有心了。”古易新對著張兆‘陰陽’的開了個玩笑后,也決定道,“可以,不能漏掉好文,也不能讓草包鉆了空子。”
所謂草包鉆空子,那就是讓一些名不副實的文章,未經(jīng)過大學(xué)士們過手,因為縫合的好,就被評成了乙等。
雖然這次科考就招三十個進士,乙等那都一百名開外了。
可還有一科啊。
這邊僥幸乙等了,但策論發(fā)揮的很好,達到了甲等中游。兩門一綜合,卡到了進士的邊邊,那也是有可能的。
進士是只召三十人。
并不意味著,兩門都要前三十。
兩門都前三十的人,那特么可能綜合下來就前十了,很恐怖的。
“既然我們定排名的話,要不要把宋時安和孫謙的文挑出來?”有人暗搓搓的問道。
這個,確實是一個問題。
進士科考試不太一樣的是,被推出上呈給大學(xué)士們看的文章,那都是要謄抄的。
既然要造勢搞狀元,萬一不小心把別的排上去了,豈不是?
“你是覺得他們不能甲等?”古易新問。
“甲等肯定是沒問題的,可這是天下考生好幾千人,前十的話……”
“若沒有一眼脫穎而出的本事,那還想當(dāng)我大虞的狀元?”古易新果決道,“該怎么改,就怎么改。”
………
很快的,宋時安就將這篇文章,部分修改的寫在了稿紙之上。
過目多遍后,最后謄抄于最后的試卷上。
字跡整潔,毫無涂抹痕跡,卷面分,也是評分中,相當(dāng)重要的一項。
一會兒后,他寫完了。
徐徐的,放下了手中的筆。
面前一位監(jiān)考的學(xué)士都愣住了。
這是寫完了的意思嗎?
“交卷。”
宋時安抬起了頭。
“……”他怔住了,因為這才不到半個時辰。于是,他確認(rèn)道,“還有很久才結(jié)束,確定要現(xiàn)在嗎?”
這個題目雖然簡單,但作文那是要遣詞造句的。
如此之快的速度寫完,就相當(dāng)于……
張口就來?
“嗯。”
宋時安毫不猶豫道。
在聽到這個字后,學(xué)士嚴(yán)肅的起身:“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