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朝會,是突然要求召開的。
前天晚上,城中傳了不少‘八百里加急夜入皇宮’的流言,且被證實為真。
那么就確定,北方有急事。
所以朝堂上的眾人,都清楚今天會議是何主題。
而讓不少大臣們意外的是,那個可謂是隱身一樣的六皇子,今日也上了殿。
“聽聞陛下昨日冊封六殿下為五官中郎將。”有人對孫司徒小聲的說道。
“這樣啊。”孫司徒點了點頭,表情平和。
但參與朝會的其余諸皇子,皆對他的到來,感到有些微妙。
尤其是中平王,深思的盯著魏忤生,表情嚴肅。
天下人皆知,陛下以魏忤生為惡,除開那逝去的兩位皇子,剩余七人,六人被冊封為王,唯獨他,至今沒有任何爵位。
難不成,今日的朝會與他有關?
見中平王一直注視著自己,魏忤生淺笑的行了一禮。
中平王微微頷首,而后面向前方,不再去看。
這樣的朝會,只有朝廷四品以上(包括從四品)才能參與。
文官武官,一左一右的分開。
大虞以左為尊。
所以,左邊以離國公吳擎為首,右邊以孫司徒為首。
四位皇子,則是更近一步,在御前而立。
二皇子晉王,魏翊軒,字子裕。
四皇子吳王,魏翊云,字子盛。
七皇子中平王,魏翊淵,字子尚。
六皇子,魏忤生。
其中大皇子也就是已故太子,和五皇子寧王在先前‘太子造反’案中雙雙殞命。
三皇子肅王多病,基本上不來朝會。
八皇子江陵王魏翊行,愛好行軍打仗,雖然才十六歲,但甚為驍勇,在揚州邊疆隨章平國公屯軍,震懾南越偽帝孫佗。
至于九皇子魏翊尋,因為才九歲,一般都不參與朝會。
所以當今朝政,關于暗流之下的儲君之爭,實際上只有晉王黨和吳王黨。
至于這個魏忤生,哪怕被提拔為了五官中郎將,也是鹿鞭一條。
沒人會把他當一回事。
除了司馬煜,看到魏忤生的那一刻,人都是僵的。
在百官全部齊聚,按照序列站隊后不一會兒,皇帝也進入大殿之內。
“陛下到——”
隨著司禮太監高聲宣示,百官跪拜。
緩緩的,他坐到了龍椅之上,平和道:“平身。”
隨后,百官起身。
看向眾人,皇帝微微低下頭,面目親和,笑著問道:“前些天科考,諸卿的公子都考上了吧?”
話音落下,那些考上的,皆露出笑來。
有些沒考上的,則是羞愧的低下頭,難受的一批。
“科考的孩子里,誰家最高啊?”皇帝又打趣的過問。
然后,眾人皆側過身,面向了宋靖。
宋靖身旁的兩位同僚也趕緊讓開,把他給烘托出來。
“哦,是宋卿家的孩子?”皇帝道。
孫司徒的臉沉了沉,并未與其余人一起回頭看宋靖。
宋靖有些不好意思的回應道:“回陛下,微臣的紈兒宋時安,確實考中了解元。”
“還是雙科第一呢。”有人補充道。
“竟是雙科第一?”皇帝做出驚訝,并認可的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另外一個是不是叫……宋策?考上沒?”
“回陛下,也算是考上了。”宋靖難為情點首。
“才十幾歲,也考上了啊?”皇帝一邊驚訝,一邊抬了抬手指,對眾人道,“宋卿這書讀的好啊,真是教子有方。”
“對啊對啊——”
其余人也都附和,并且頗為羨慕。
要是他能帶出兩個進士兒子,那就更了不起了。
“謝陛下稱贊,微臣定當嚴加管教,定不會讓犬子疏于懈怠,竭力報效國家。”
“好好。”皇帝點首后,又對孫司徒問道,“中之,你家公子呢?”
“回陛下,愚子中了亞元。”孫司徒回應道。
“也很好了。”
對他也算是客氣的談了心之后,皇帝結束了寒暄:“那,開始議題吧。”
司禮太監喜公公隨即宣讀了那封來自涼州的軍報。
而聽著聽著,所有人臉上的笑容,全部都黑了下去。
讓剛才的熱場,顯得尤其的尷尬。
“左將軍趙湘率殘軍八千撤回朔風,并收攏殘部,等待朝廷命令。”
讀完最后一句后,每個人都變得無比沉重。
不僅僅是震驚。
國本,被動搖。
保持著鎮靜,皇帝道:“眾愛卿,議一議吧。”
在皇帝起頭后,年邁的孫琰,痛徹心扉的怒道:“趙湘豎子!不足月余,數萬大軍就此折損,此乃知兵之將者所為?”
“……”
這一罵,荀候趙倫顫顫巍巍的走到了中間,不知何時,已然涕泗縱橫,叩首道:“趙湘損兵折將,陷北涼于危境。老臣,愿以死謝罪。”
“不要動不動就尋死。”
皇帝無奈的嘆了口氣,隨后令太監將荀候趙倫攙扶起來,回到了位置。
“陛下。”
這時,武將陳可夫也站了出來,指責的說道:“武威尚有數月糧草,姬淵就算圍而不打,消耗也十分巨大。趙湘挺兵冒進,實為貪功。如今陷整個涼州于被動,如若不嚴懲,恐傷將士心氣。”
雖然文官武官是對立的站位,但并不代表雙方就是對立的。
本質上,還是勛貴和士族集團的對峙。
勛貴也有文官,士族這邊也有武將。
只是說絕對的軍政大權,還是掌握在欽州勛貴手中。
“那該當如何?”皇帝問。
有人道:“當降趙湘為百戶,沖鋒陷陣,軍前效力。”
隨后,夏醇上前,雙手握拳,單膝跪道:“末將愿替換趙湘。”
同樣是話音剛落,廷尉陳凌便冷諷道:“夏將軍是覺得之前敗仗打得小了,這次想來個大的是吧?”
“……”
夏醇臉頰瞬間漲紅,緊握拳頭,怒道:“如若不勝,吾愿以死謝罪!”
“夏將軍之死事小,涼州被那姬淵拿了事大喔。”國子監的大學士孫康也嘲諷道。
“那你說如何?你去打!”
原本想要挽回‘敗仗將軍’顏面的夏醇,被如此羞辱,徹底急了。
“文臣輔國,武將戍邊。”
冷眼的看著夏醇,孫司徒罵道:“你這是什么話?要老朽拿著刀槍與那齊賊廝殺,這便對了?”
孫琰一句話,就把夏醇噎死了。
低下頭,不敢再行放肆。
勛貴集團也只能怒不敢言。
逆風團打不了。
“陛下,末將愿立軍令狀。”
但夏醇有不得不洗刷的臭名,隨跪地叩首,語氣顫抖。
“再議,再議。”
皇帝沒有接茬,讓其起身歸位后,重新的繼續朝會。
這就是朝會的氣氛嗎……
第一次經歷這個的魏忤生,感覺有點太刺激了。
這時,梁中候,后將軍蕭群開口道:“武威必失,朔風也不可守,臣建議將大軍撤出,焚城,堅壁清野,把北涼谷地百姓都南撤,據守余下涼州。不然,也是白白損失精兵。”
明眼人看得出來,北涼已經沒有守住的可能性了。
而不同于‘敗仗將軍’夏醇,和兒子打了敗仗的荀候趙倫,梁中候是勛貴,也是名將重臣,一般不會有人噴他。
實際上趙倫也沒人直接噴,但‘趙湘豎子’這話都出來了,跟辱他沒有區別。
“離國公,你覺得呢?”皇帝問。
眾人看向離國公,這個勛貴領袖。緩緩的,他開口道:“蕭將軍可以去都督涼州,在北涼可能失守后,與姬淵對峙。但朔風不可輕放,相反,朝廷還是要盡所能的救一下……不然軍心失了,民心也就散了。”
他這番話說出來,勛貴們知道了,他是要趙湘死。
這跟勛貴集團想要‘保趙湘’的意見是相左的。
沒錯,勛貴的確是跟士族對抗,水火不容的。
但勛貴的領袖,也未必完全完全就偏袒他們自己人。
離國公需要考慮的,是大虞的天下。
為了社稷,他也可以給江南世家讓利。
而知道自己兒子基本上活不了的趙倫,也不禁潸然淚下,哽咽出聲。
“那蕭將軍任都督,陳廷尉為刺史,去拱衛涼州吧。”皇帝決定道。
““臣遵命。””
二人異口同聲接旨。
而聽到這個,孫司徒等人的臉色,雖未明顯改變,但確實是舒展一些了。
地方的軍政大權,勛貴和士族對半分了。
在這之前,是不太可能的。
而原刺史降職,廷尉頂上了刺史,在廷尉府任右監的孫恒,也能往前走一步。
這,就是利益讓步。
“當然,朔風是不可能讓的。”
大致的方略定下后,皇帝又對小戰役作出指示:“哪怕難守,不可守。我大虞,寸土不讓。朕也要讓天下人看到,抗齊的決心。”
皇帝的這番話說完后,魏忤生走到了正中央來。
而見證這一幕的太卜令司馬煜看了眼魏忤生后,又錯愕抬起頭,望向天子,內心一陣惡寒。
陛下,從未忘記除掉夢中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