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舟莫名打了個寒顫,仿佛身旁有陣陰風吹過。
放眼望去,幾十具殘缺的亡靈堆積如山,漆黑空洞的眼眶仰天怒視,表情猙獰悚然。
頭頂全是如出一轍的字樣:
【讓我安息!】
怨氣幾乎化為實質,眼瞅著就從這些骷髏頭的天靈蓋嗤嗤往外冒黑煙了……
白舟拉遠和它們的距離,隔了好遠,探著腦袋小心觀察。
“……是不是哪里不對?”
很快,一個更加驚悚的疑惑,出現在白舟心頭。
放眼望遍荒野,破劍殘刀,斷弓碎箭頭,仿佛林立墓碑似的插了滿地。
——可是,對應的尸體呢?
至少,在白舟目光可及的地方,只看見尸坑里這幾十具古尸。
數量完全對不上!
總不能就只是這幾十來號人在荒野決斗,抬手就是批發無數神兵天降,跟過年放炮似的寶庫對轟吧?
最后還打到文明都磨滅了?
白舟心里泛起嘀咕。
但驚悚歸驚悚,他只能硬著頭皮探索下去。
既來之,則安之。
一如從晚城被擄到藍星,白舟的適應能力愈加頑強。
白舟記得鴉提到過,探索倒影墟界需要精準坐標,而這張金色通行證應該就是綁定了這里的傳送錨點。
可這里舉目破敗,不見人跡,荒涼的戰場上,滿地都是塵封的灰燼。
——鬼知道這片遺跡是倒影墟界的哪個犄角疙瘩。
料想倒影墟界廣袤無邊,特管署光是尋找晚城坐標就用了這么多年……
白舟甚至有理由懷疑,這里可能沒其他人踏足過。
可如果真是這樣——
白舟緊繃表情,心臟猛烈一跳。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掌握了一座無人知曉的文明大墓的具體坐標!
要是被特管署知道,他們得是什么反應?
哪怕不提天上的巨城,單單眼下這座荒原,隨便刨點東西帶回特管署,說不定就是黑箱!
——無主的黑箱,無主的神秘物品,什么概念?
潑天的機遇!
這下,白舟覺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審視有關“遺言”的一切了。
阿爾卑鄙棒棒糖,金色通行證……它的極限在哪?
“咔吧”一聲,
腳步在碎石上小心翼翼地挪動,白舟緊張兮兮地四顧環視。
戰場上到處都是無主的盔甲斷刃,無論破碎的有多嚴重,基本上能夠看出是同一形式。
一個戰場上,只有一種裝備樣式……
所以,是內部的叛亂?
通過戰場遺跡的一角碎片,窺見當年文明的更多信息,能夠方便之后白舟的行動。
一張帶著血與火的畫卷,在白舟面前徐徐展開。
兵戈鐵馬震天廝殺的古老影像如在眼前。
一個失落的古代文明,在歷史上建立起輝煌的浮空巨城,但在一場叛亂中,巨城倒懸,一切全都毀于一旦。
最終,時間流逝,一切歷史和隱秘都被埋葬。
死掉的一切,出現在了記錄一切終焉、埋葬一切廢墟的藍星背面。
出現在這座倒影墟界。
……是這樣嗎?
但白舟可不想在這個“死亡”的世界度過余生,即使這好像算是他的“故鄉”。
借著猩紅的月光,他打量起手中的金色通行證,指尖摩挲上面凹凸不平的紋路。
通行證……既然能來,就沒道理不能回去才對。
也許,它只是缺了某個條件,就像“靈性”那樣的激活物一樣……
但,是什么呢?
白舟覺得,謎底往往就在謎面上。
——應該就在這片戰場上。
要說探索,在這片廣袤無垠的戰場種,首當其沖就是附近尸坑里的古尸。
但那些遺言太過猙獰不祥,讓人毛骨悚然,下意識敬而遠之。
于是,白舟決定先從其他地方開始探索。
他也不敢走的太遠,就在附近轉悠。
扭曲的繩索,腐朽的古樹,干涸的古井,頹疲的斷墻,
斷刀殘刃,爛盾銹矛,還有各種原體不明的碎片。
以及雜七雜八的瓶瓶罐罐……
猩紅的月光靜靜照亮破碎的荒原,鬼鬼祟祟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徘徊在這座失落古戰場的一角。
躡手躡腳,彎腰四顧,他既緊張兮兮,又刮地三尺,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神探射四方,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斷弓銹劍,殘矛破刀,看著精美,可在無數年后的現在,除了夠硬之外似乎再無其他神異。
“這是什么?”
“咔吧——”
白舟端起一根截斷的黑色長矛,發現底端有個可以觸發的扳機。
然而,扣動以后什么都沒出現。
在長矛截斷的地方,有幾根緊密纏繞如彈簧的動物筋腱,可惜全都斷裂了。
白舟猜測,正常情況下,這根長矛的上半截也許借助這個裝置發射出去。
他還找到幾把帶著滑輪組、用法不明的機械戰刀,但也都被銹蝕了,不能用了。
甚至,白舟還摸到兩個能發射暗箭的圓盾,只是里面也都空了。
機括按下,就能打開圓盾上密密麻麻的箭孔,圓盾秒變馬蜂窩……
白舟心中一凜。
——好陰的文明!
陰險!下作!
他們就靠這些打仗的嗎?
花哨陰險的機關設計,讓白舟脊背發寒,探索的動作愈發小心起來。
因為這意味著,在這片破碎的戰場上,很可能會有還沒腐朽干凈的陷阱機關在等著他!
也不知道這座文明怎么想的,明明科技水平不同凡響,卻偏偏把科技全點在了陰險方面……
過了一會兒,白舟又找到了些明顯看著不同凡響的兵刃,在漆黑的灰燼堆隱隱發光,也不知道什么材質。
——是非凡兵刃?
白舟眼前一亮。
但當白舟把它們刨出來,銹跡就很快爬滿兵刃全身,光芒晦暗不見,任何神異都找不到,只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算個文物。
時間真是最可怕的東西,在時間的流逝之下,歷史會被掩埋,文明會被埋葬,知識都化作紛飛的灰燼。
就連非凡兵刃和精美無比的機關武器也會變成銹跡斑斑的廢鐵。
白舟當然不會甘心。
就連瓶瓶罐罐都被白舟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
噼里啪啦一頓翻找之后,白舟只在里面找到一些半凝固的漆黑糊糊,看著惡心,不明用途。
但白舟思考了下,還是將它們收集起來。
萬一拿到現代去,以后用得著呢?
“嘎吱嘎吱……”
踩著一地破碎的陶片,白舟忽然深刻理解了鴉說過的話——
一個強大的非凡者首先是杰出的考古學家和熟練的盜墓賊。
的確。
他現在可不就正在考古——或者說在盜墓嗎?
但他這個盜墓賊是否太寒酸了點?不能說摸金吧,倒是摸了一手灰。
嘆了口氣,勤勤懇懇的白舟,一手持著撿來的半截斷矛,一手舉著還算能用的半張爛盾,繼續吭哧吭哧地刮起地皮。
不同于陰險的“馬蜂窩”機關圓盾,這半張黑黝黝的巨盾材質不明,樸實無華,只有一個特色——
夠大!夠硬!
與其說是盾牌,不如說像塊門板,即使半張都能讓白舟整個人縮在后面,給予白舟相當滿足的安全體驗。
倒懸的巨城之下,
紅月的光照亮白舟彎著腰挑挑揀揀、勤勤懇懇的身影。
果然,不出白舟所料。
這里的確有很多還沒觸發的陷阱。
捕獸夾都是家常便飯,不起眼的灌木會連發毒箭,路邊的雜草會噴射腐蝕液體。
就連路邊看似鳥窩的東西,都會在人路過時忽然噴出催眠氣體。
好不容易看見個路邊的雕像,以為有什么價值,結果稍一靠近,雕像的鬼頭就張開大嘴,朝著白舟呼呼噴火。
好在白舟足夠謹慎,全程龜縮在大盾后面。
——這文明到底做什么的?怎么自上到下一股子歪門邪道的味道!
白舟咬牙切齒,看著插滿箭頭、黑一塊綠一塊的大盾,罵罵咧咧。
好在,月光不負趕路人,尋尋覓覓始終如一的白舟,并非沒有收獲。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滿載而歸——
發光的斷刀,莫名其妙會自己滴血的銹劍,被風吹過莫名嗚咽的殘弓;
還有零零碎碎的箭頭,即使時間流逝仍舊帶著鋒芒。
裝置彈射機關的半截長矛,可以發射暗箭的斷刀,由爛繩索和銹齒輪構成的青銅手弩,還有根嵌入發條、不明用途的圓柱窄桶……
它們都被白舟一趟一趟陸續搬回,堆積到一起。
就連那些裝盛不明黑糊糊的瓶瓶罐罐也沒被白舟放過,全給帶了回來。
站在武器堆前,看著自己這半天的勞動成果,白舟心里泛起嘀咕。
就這?
說好的在倒影墟界盜墓考古呢?
怎么感覺更像是拾荒撿破爛的?
把這些東西帶到現代真的會有用嗎……
抱怨歸抱怨,但白舟還是將它們分類歸置好,把此處當做他在這片廢墟的臨時據點。
別看都是腐朽的古董,說不準修修還能用。
萬一這些看似沒用的“破爛”里面,還藏了個他暫時沒鑒別出來的滄海遺珠呢?
白舟知足常樂。
畢竟最差也是值錢的古董,就是不知道能換幾包咖啡豆、多少袋四鮮伊面?
……就這樣,幾次來回以后,
除了那個尸坑,白舟很快就將附近的角落初步探索了一遍。
再往前走,就是那條直通懸崖的蜿蜒小徑了。
小徑附近的廢墟更多,肉眼可見能有更多收獲,但路也更難走,到處都是橫倒的參天巨木、成堆的黑色灰燼和破碎的建筑群,
懸崖之上,壓迫天空的倒懸巨城偶爾墜落下幾團火焰,無聲無息滾入萬丈深淵。
——駐足在小徑前,白舟仰望這座倒懸的天空巨城,望著那塊坍塌的巨大齒輪,不禁想起在晚城聽過的童話小故事……
說是有個放牛娃在放牛時發現一座華麗的城堡,城堡里有個公主似的、愛打呼嚕的睡美人。
放牛娃對睡美人一見鐘情,將她吻醒,然后被對方以入室盜竊和猥褻的罪名狀告給了黑袍執法隊。
——于是,放牛娃就被拉到市民廣場燒成了灰。
“……”
仰著頭望向天空,白舟自由地發散思維。
說不定,這座倒懸的巨城廢墟上,也會有一位沉眠的睡美人呢?
但直覺告訴他,現在還不是探索小徑的時候,總覺得會有很多新的陷阱。
教訓吃得夠多以后,白舟的思維開始漸漸向這個陰險的文明靠攏。
這種小徑,要是有個滾石碾過,跑都不好跑……
先把附近摸清了再說吧!
于是,他決定暫時止步小徑,原路折返。
扛著斷矛回去的路上,白舟仍舊保持刮地皮的高度專注。
——不,這叫注重細節的工匠精神!
他在黑袍訓練團學過。
“鐺啷!鐺啷!”
路過一處低矮的斷墻,白舟揮舞著剛才撿到的半截斷矛,將藏在角落里的瓦罐啪啪打碎。
破碎的陶片碎了滿地,在破爛的陶壇底座上,露出里面一個匍匐著的東西。
“什么東西?”
白舟汗毛陡然豎起,緊抱斷裂的長矛,后退兩步躲在盾牌后面,只在盾牌邊緣露出眼睛小心打量。
——原來,是個涂滿彩漆的半朽木馬。
它有清晰的肘關節,還有個神氣的大腦袋,臉頰上精心地涂著可愛的粉紅腮紅,像是兩顆熟透的蘋果。
它背后有個醒目的發條機關,肚子又圓又大,像一顆巨大的、涂滿了彩漆的開心果殼,身后還披著神氣而威風凜凜的紅絨布短披風。
圓溜溜的眼睛用最亮的黑漆點上去,充滿善意與好奇,好像在說——
“見到你真高興!”
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
這木馬是一對父母精心準備送給孩子的禮物。
它將會有一個可愛的名字,比如“寶莉”或者“卡卡”,陪著一個孩子長大。
只是,它還沒來得及被拿出密封的瓦罐,就突然遇到一場戰爭的爆發。
直到無數年,白舟來到這里,才讓它重見天日。
但這些也只是白舟的猜測。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里,有人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熠熠生輝。
但更多小人物都消失的無聲無息。
直到無數年后,后人踏足這里,才見證他們曾在世上來過的痕跡。
雖然這些后來人,也不過只是站在歷史的門扉之前,趴在門縫窺見門后人來人往的熱鬧一角,企圖重溯歷史重彩的徒勞者。
——但也許,這恰好就是挖掘探索古代廢墟的魅力所在了。
……
不過,在時間的腐蝕下,現在的木馬已不復當初的神氣。
木頭早就朽壞了,褪色了,滿是裂紋了;發條上銹跡斑駁,紅絨布披風也變成破爛不堪的臟布條。
在猩紅月光的照耀下,相較周圍破敗的廢墟,它的可愛和童真,反而十分違和,格格不入。
甚至,還有一縷黑氣隱隱約約繚繞在它的身旁。
……黑氣?
白舟倏地愣住。
哪來的黑氣?
這黑氣像是細線似的,若有若無地纏繞在木馬的臉龐。
不知道是否錯覺,白舟忽然覺得,木馬的五官莫名變得栩栩如生……
像是活的。
“……無意冒犯。”
被木馬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瘆得慌,白舟轉身欲走。
可就在這時,機括聲“咔”的響起,馬尾的發條自動開始旋轉。
木馬的肚子張開,露出一個類似八音盒的齒輪裝置,緩緩輪動。
“叭噠、叭噠、叭噠……”
木馬動了。
它前后搖晃,腦袋抬起,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看向白舟。
嘴巴緩緩咧開,它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黑氣從眼睛和嘴巴的空洞緩緩溢出。
天真稚氣的童謠,被緩緩轉動發條的木馬,搖晃著身子唱起。
白舟聽不懂那種語言,但體內的靈性微動,讓他莫名懂得了這首童謠的意思。
失真的聲音有些刺耳,歌詞倒富有童趣——
“特洛伊,特洛伊,睡醒啦!”
“特洛伊,特洛伊,睡醒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