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看著這僧人,看著那巨大金蟬,周圍有絲絲縷縷的力量,嘗試腐蝕他,卻又有三百年道行演化出的護身火焰護持,根本無法靠近。
佛門故事中,佛陀被孔雀吃了,安然無恙。
就是因為無上功德道行,庇護周身,就算是大妖怪也難以化解,躺在那里都不會受傷,所以毫發無損,周衍雖然不能夠和佛經道藏里面的傳說仙神相提并論。
但是三百年道行,尋常邪祟妖力,也是沾不得半點。
周衍看到那和尚身形虛幻,卻神色慈悲,頗為愁苦的模樣,周衍掃過那邊的金蟬,持地魄天傾,道:“大和尚怎么也被吃了?”
那僧人溫和嘆息:“吃了?我倒是寧愿它吃了我。”
“而不是這一只蜘蛛。”
周衍見到這僧人模樣,一雙法眼隱隱看到了這僧人身上佛光流轉,不濃郁,卻是極清凈自在,就問道:“大和尚知道這一只蜘蛛的真身?!”
僧人道:“此刻吃掉咱們的這個啊,這是【山蜘蛛】。”
周衍抬了抬眉:“山蜘蛛?”
僧人想了想,回答道:“嗯,是山海異種,當年大禹行走天下,記錄各方水勢,也帶人記錄山海異獸的時候,山蜘蛛因為實在是太難吃,聽說連禹王都吃吐了,沒能入選山海經。”
“后來就潛藏于世,劍圣裴旻,曾經在山路里撞見過這東西,有蜘蛛猶如車輪,就是它,殺了這蜘蛛之后,發現蜘蛛絲像是布匹一樣大,可以用來止血。”
周衍道:“那一只不是車**嗎?”
僧人雙手合十,溫和笑道:“是啊,是啊。”
“劍圣殺的是小的,吃了咱們的是大的。”
“我看看啊。”
“這一只應該是劍圣殺死的那一只的十八代祖宗。”
“正是當年禹王被難吃吐了的時候,旁邊溜走的那一只。”
周衍想要罵人了。
人族劍圣,至少四品境的宗師,秒了一只山蜘蛛;現在為什么自己要對付的,是被佛法,邪法,種種力量加固之后的大蜘蛛?
千古山海異種是吧?
周衍伸出手指按著眉心,又問道:
“我來的時候,看到天穹上裂開一團紅云,里面有一只很厲害的大妖,叫做織娘,真身不確定是什么東西,不過就我的經歷看,大概率也是蜘蛛。”
“那么,現在吃掉咱們兩個的這一只是山海異種山蜘蛛,那一只呢?大和尚你不要告訴我,那也是一只山蜘蛛啊,這種差點上山海經的東西,該不是大路貨吧?”
周衍看到眼前的僧人臉上有悵然若失之感。
他雙手合十,安靜了一會兒,輕聲道:
“我來為你講述一段故事吧。”
周衍道:“時間來得及嗎?不如大和尚長話短說?”
僧人想了想,道:“好的,當然。”
“那么,大概是兩千多年前……”
周衍嘴角抽了抽,道:“和尚住嘴!”
僧人笑了笑,嗓音溫和道:“那么,貧僧來講述,時間的話,還來得及,或者說,也正好讓施主緩一緩精神。”
很久很久以前。
有個潛修的隱士,便當只是個隱士罷。
在思考修為的時候,苦惱煩悶,想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垂下了一縷根本智慧,化生蜘蛛。非為游戲,這絕對不是因為閑得無聊發悶了,所以找點樂子。
實在是因為卡在現在心關隘——
知過去未來如露如電,卻對此刻生起細微執著:
“既知是幻,何須再修?”
之后人世間風起云涌,遍歷四方,此身沉睡,這一點智慧長留,千年之后,佛陀注意到了這里,好幾次過來,兩問“世間至寶”,蜘蛛的回答是“得不到,已失去。”
這兩點,正是那隱士自己的苦惱和遺憾。
最后佛陀讓他一場大夢,見到了過去現在未來執著索求。
這其實只是稍稍推了一把力,還是要靠自己勘破的。
直到最后,根本智慧脫離蜘蛛之身,這隱士,也或者說說,僧人勘破了迷惘,回頭看著那過去之身,本該將這個過去的身軀化作泡影的,但是他竟然動了慈悲憐憫之心,佛陀問:
“為何留此業力之軀,過去之身。”
“突留災害。”
僧人回答:“斬吾見我,貧僧我算是叨擾了她千年。”
“如今我已去,她也是眾生之一,既然是眾生,那么也可以證菩提,就算是不能夠成為佛果,也可以有羅漢境。”
“若我視蜘蛛為“孽畜”,便是認妄為真;若強收它回金身,不過以新執代舊執。”
佛陀問:“你心在何處?”
僧人回道:“在妖身,在菩薩,在露碎無痕。”
“一嘆眾生認假我為真,二嘆慈悲即殘酷,三嘆——”
“眾生皆可得菩提卻不回頭。”
但是,這僧人卻未曾想到,本來是打算點撥那個蜘蛛色身也頓悟,可是那蜘蛛的恨意深重,孽力業力太重,這虛無縹緲的僧人也是愁苦。
周衍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這個和尚:“那么你為什么不自己上?!非要等著她作孽無數,才想法子來?”
僧人嘆息道:“我?我自己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這里的不過只是一假身而已。”
“留下的記憶,也是執著于甘露,芝草,過去,現在。”
“本來想來和她說道說道,卻沒曾想那大蜘蛛不知道哪里修出來了一身恐怖神通,將我以這一只金蟬捆縛了,還打算要讓我和玄奘融合,罪過罪過。”
周衍終于明白為什么這幫家伙覺得,金蟬可以讓玄奘復蘇。
怕不是要把眼前這和尚虛影當柴火燒了。
周衍意識到了,眼前這看上去溫和的僧人,就是【蟲佛血卵】本來的主體,山蜘蛛吞了金蟬,卻被周衍等人破了血海節點,沒有辦法將這和尚給消化掉。
正在周衍消化目前局勢的時候。
忽然轟隆隆的一陣變化,他的身軀被帶得劇烈搖晃,險些跌下去。
似乎是因為這巨大無比的異獸山蜘蛛忽而顛倒過來,似乎正在順著什么東西,瘋狂地往更上面去爬,畢竟是有八條腿的蟲子,爬起來姿態扭曲,卻又速度極快。
這導致了此刻還在山蜘蛛腹部的周衍,金蟬,僧人被顛倒來去,都要往下面滑下去。
周衍抬手直接把地魄天傾捅進了山蜘蛛精肚子里,插穩了,當做個支撐身子的節點,順手把那和尚給攔腰抱在旁邊,感覺到這玩意兒速度快,還極顛簸。
都快把他顛吐了。
周衍大聲叫道:“外面現在什么情況?”
僧人雙手合十,道:“那蜘蛛以臥佛寺為節點,勾連地脈,要嘗試陜地古代的仙神源泉,建木天梯登天飛升之術,你看……”
周衍眼前佛光流轉,漸漸泛起漣漪,化作了一團光,周衍借助這佛法,看到了外面發生的一切,看到了方圓千里之地的大地開始焦黑,地上的生機,植被枯萎,水流干涸。
肉眼可見,萬物生機匯聚,涌動,簇擁到了那巨大山蜘蛛身上,然后順著從天穹垂落下來的絲線天梯,朝著象征著道果的【天闕】攀登而去。
天穹的云氣翻卷,騰騰鋪開,壯闊浩瀚,絲線垂落,攀援飛升,大地枯萎,生機斷絕。
周衍忽然想到了農神所說的話。
‘他們要奪取大地秋收生機……’
是掠奪生機,而非是焦化大地,真正的災劫,是以大地秋收之氣,是以大地生機,催生‘天梯’的概念,而不是旱魃止血,這一點,周衍當時被誤導了。
周衍腰間,農神谷穗泛起光芒。
所有人都已經打到了極致,周衍看到了沈滄溟在大口喘息,看到了分散的人族騎兵,在這種情況下,裴玄鳥竟然還像是個愣頭青,騎著馬朝著這里殺來。
這個驕縱的世家子弟,傲慢,驕縱,但是卻絲毫不慫。
敖玄濤本來就和魔化蛟龍廝殺,又才剛剛化作蛟龍,此刻重創,戰斗到了此刻,所有力量都耗盡了,而敵人,織娘找到的山海異種也只剩下攀援的力量。
算是兩敗俱傷。
周衍的余光卻看到了那邊,被陳玄禮等人保護著的,頭發亂糟糟的李三郎猛然提筆,將圣旨和封禪完成,在這般絕境的情況下,那個老家伙,反倒是有了鏖戰之勇。
周衍握著刀,深深吸了口氣。
兩敗俱傷?誰說的?
地魄天傾直接抵著這巨大妖怪的腹部,在危機之下,農神谷穗幾乎是爆發出了全部的光芒,周衍的法力迅速恢復,不止如此,法力上限都在短暫情況下被拉高。
這是大地在遇到災劫的時候,本能的渴求。
天地有災難,往往會有種種加持,落到一人之身,令其在短時間內,奇遇連連,提升實力,擁有針對性的手段,可以對抗大劫,這就是所謂的【應劫之人】。
周衍的時代,還有另一個稱呼。
叫做天降猛男。
周衍握緊了刀柄,看向那個身軀虛幻,只是一介過去假身,面容溫和慈悲的僧人,道:“龍種寂光攝群生,十方佛海共一音,你的真身,不是人吧?”
于是這僧人雙手合十,身上隱顯龍威,神色溫和:
“貧僧為太古龍種。”
他似乎有他心通,至少知道周衍要做的事情,于是將自己的手掌按在了周衍的肩膀上,周衍的刀鋒上燃起來的佛門火中,多出了絲絲縷縷的龍威。
刀身上的火卷曲,燃燒,竟然隱隱然化作了一條條龍。
佛門火,威能進一步躍升。
佛門神通·八部天龍火!
周衍感應到了眼前僧人的隱隱不凡,灑脫道:“你這樣的,或者說,大和尚你的真身,是不是就是這許多大妖們追求的,【上三品仙神之境界】?”
這位身軀逐漸半透明的和尚溫和道:“貧僧也不知道。”
“不過,他們說是,那就算是吧。”
“物品這身子要消散了,下次再見不知道什么時候,不知道郎君如何稱呼?嗯,剩下的事情還要拜托你,我們兩個,平輩相交便是。”
周衍感覺到手中這柄刀上被短暫加持的佛火。
“我叫周衍。”
“周游天下的周,衍化萬象的衍。”
于是他看到逐漸消散,耗盡力量,就連那一只金蟬都逐漸散去的僧人雙手合十,神色溫和,這樣回答道:“文證四方,五智融通為文。”
“甘露垂庭,功德潤澤,為殊勝。”
“貧僧——”
“文殊。”
周衍的神色微凝,看到金蟬和文殊過去身一起消散,化為虛無的淡金色光芒,嘴角扯了扯,然后化作了豪俠的笑:
“文殊菩薩?修行之后,留下威名,歲月漫長之后,就成為了佛經,道藏,神話當中的存在?”
“原來如此,難怪,難怪青冥坊主和織娘他們如此執著,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踏出這一步。”
“確實是,我輩當如是!”
“不過……織娘。”
“你遇到我,算是糟了災。”
周衍感覺得到這山蜘蛛正在不斷朝著上空攀爬,能夠感覺到那種氣機的變化,感覺到熾烈的大地之力正在涌動,這里恐怕已經到了極高的地方。
破開之后,不會從這里摔下去,直接壯烈掉吧?
我可不會飛。
不管了!
此刻李隆基死死盯著那攀爬天梯的巨大絲線,看著那血色的云海,眾人神色艱難,幾乎絕望,沈滄溟還在匯聚軍煞,他還沒有放棄戰斗。
在這絕境之中,周衍握著刀柄,全部法力,盡數灌注。
他只是說了一個字。
“大!”
嗡嗡嗡!
地魄天傾之上,流光變化,就在這古代異種山蜘蛛的腹部,這柄禹王的兵器猛然一轉,一下變得巨大起來,而且,伴隨著周衍的催促,伴隨著法力的灌輸。
還在不斷變大。
大,大,大!
給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