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
老土地手一抖,魚簍子都落在地上,釣上來的魚就散在地上,因為那巨大的蛟蟒破水而出的時候,涇河的水被拍打地涌動上來,這些魚拍打尾巴,努力游回去了。
土地公低頭看著這些魚。
在這時候,卻還有點閑心思去胡思亂想。
得,今兒還是空簍子。
回去要被老婆子念叨了。
巨大的蛟蟒緩緩低頭,土地公看到上面的人下來,這個時候,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了,那少年身上的一絲絲火土神性,神色微動,看到眾人下來之后,那巨大蛟蟒低聲嘶鳴。
水氣流光匯聚,變化成了老者模樣。
土地定睛一看,見到了這一行人真面目。
心中一個咯噔。
一匹大黑馬,一個有自我意識的倀鬼,一個不知為什么還能行動的‘行尸走肉’,一位斷臂卻有恐怖煞氣的中年男人,中間是一個背著包袱的少年。
那個少年人身上的衣裳已經有不少破損的地方了。
但是被簇擁著的時候,莫名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猶如重劍無鋒,威勢逸散。
那一頭幾乎要化蛟的巨蟒變成了身穿青衣,腰間纏繞麻繩的老者,隱隱約約散發出水屬神性氣息,就站在那少年人的身側,聲音溫和道:
“郎君,這里就是武功鎮旁三十里處,距離灘會的地方不算是遠,這位……”
他看向那老土地。
土地認出來了這巨蟒,客客氣氣,叉手一禮,唱喏道:“武功鎮柳溪渡土地,在此見過水神,山神。”
“諸位,是來武功鎮灘會的嗎?”
周衍看向沈滄溟,沈滄溟微微頷首,示意周衍負責接洽。
沈滄溟是邊軍之中,勇冠三軍的悍將,對于這些精怪性靈之中的集會,也不是很了解,他所擅長的,是近距離的廝殺,以及如何在最殘酷的戰場上,活下來的能力。
周衍說了聲是。
這土地看上去就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和和氣氣的,看著空空如也的竹簍子,笑著道:
“哈哈,諸位見笑了,本來是在這里釣魚的,我那婆娘今天非要吃魚,倒是見到諸位貴客。”
“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周衍道:“敖老。”
敖玄濤腳步微踏,涇河水域旋轉翻轉,水流分開,一條條魚就飛出來,全部落在了那竹簍子,很快的,就把個竹簍子填滿了。
土地公先是一愣,然后臉上的笑意就越來越重了。
土地公臉上的笑意伴隨著魚簍的分量逐漸變大。
最后看著那滿滿當當,自己這百年來釣到的最多的魚獲,嘴角挑起,都要放不下來,壓都壓不住,一邊想著待會兒一定要在這武功鎮地界里面,各處散散步,迷迷路。
“哈哈哈,郎君,可真太客氣了。”
“客氣,客氣。”
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拎著這沉甸甸的魚簍往自己這邊拉。
“幾位看著眼生,第一次來武功鎮?”
周衍道:“我們幾個途徑貴地,聽說武功鎮河東灘會是整個中原和人族都最頂尖的灘會,正好想要買點東西,土地公有什么見教?”
他拿起一條肥碩的魚,放在幾乎要塞滿了的魚簍上。
周衍嘴角勾起,溫和道:“和我們說說唄?”
土地公端起來這沉重的魚簍,想要往過拉,可是發現周衍的手按在魚簍上,自己有點拉不動,于是面不改色,笑呵呵道:“哪兒有什么見教?山神這說的,見外了不是?”
“見外了見外了。”
“不過,人多的地方,尚且還有不成文的規矩。”
“何況是這里?諸位不要看武功鎮現在比不得長安城,洛陽,這里可算是人族起源之一,遠古時期,洪水滔天,關中荒蕪。”
“后稷降生于武功有邰氏,在此處高臺,親手示范稼穡之術,教民播種百谷,馴化野生稻黍為良種,被供奉為農神。”
周衍道:“農神?”
他想到了【泰】字玉符。
老土地自豪道:“農耕之神,社稷的【稷】。”
“可惜,那已經是很古老的時代了,只留下了【教稼臺】,跨越了幾千年的時代,還留在這里,是武功鎮最看重的圣地。”
農神的傳說過于古老,凝聚的神性也早已不見。
周衍倒是松了口氣。
否則他倒是擔心青冥坊主會不會來。
土地公道:
“這地方,妖,精,鬼,怪,魑,魅,魍,魎。”
“甚至于還有潛藏的神性和自然靈性,來這里交易,所以倒是有些忌諱和建議,小老兒倒是覺得,幾位要去的話,最好戴個什么東西,把自己的氣息遮掩一下。”
“河東灘會里來來往往,太雜了些。”
“這是保護自己,也是灘會的規矩了。”
“還有就是,這里不認人間貨幣。”
“人間的王朝更迭,錢很快就會不再值錢,這里面唯一的硬通貨,就是黃金。”
周衍好奇道:“黃金,妖精和仙神也用黃金嗎?”
土地公笑呵呵道:“郎君有所不知。”
“這妖怪啊,山靈啊什么的,用不到黃金的,但是這些生靈有時候也要用人族的東西啊,比方說人族煉丹師煉出來的上等寶藥,他們也想要買來人族的酒和各種生活用具。”
土地公提著手里的魚簍子,道:
“總要生活的。”
“嘴饞了,變化人形去人間吃點好吃的,喝點酒,買點好看的衣裳,胭脂,首飾;所以很多山神,水神都愿意和人族交好。”
“再加上,人族玄官也要在人間生活,也需要黃金,所以想要和他們進行交易的妖族,精怪們,也慢慢認可了黃金的價值。”
“不過嘛,這也僅限于一些普通東西。”
“郎君,真正的好東西,好寶貝。”
“錢是買不到的。”
土地公說了這句話,周衍想多打聽點,他卻是哈哈大笑,只說這句話解釋也解釋不清楚,郎君他日去灘會上自己看看,也就行了。
殷子川來到武功鎮后,就有些神不在焉。
周衍從土地公那里得知了灘會進入之地,土地公掏出一個木牌子遞給周衍,說是拿著這個木牌子,注入法力,就可從武功鎮【教稼臺】處,進入農神留下來的灘會。
沈滄溟道:“教稼臺……”
周衍道:“沈叔知道?”
沈滄溟道:“是天下四大名臺之首,也是最古老之地,農神雖然不在,但是天下各處都有農桑,以玄官的理念來看,就算是農神本尊不在,這里也會有極特殊的規則。”
周衍有些抓不準的時候,沈滄溟道:
“他開辟了【農桑】這一條道路。”
周衍明白了。
人族始祖,頂尖巨佬傳道之地。
只要人間還有人在農桑,耕種,那么即便是【教稼臺】上,不見農神身影,此地也會彰顯不凡,周衍道:“不過,這么多精怪,沒有仗著自己的本事,搶奪寶物的嗎?”
土地道:“當然有。”
“不過,會被懲罰。”
周衍好奇道:“什么懲罰?會直接取了對方性命嗎?”
土地公愉快道:“怎么會呢?!”
“后稷畢竟也是上古文官嘛。”
“沒有那么殘暴的啦。”
周衍道:“那會是什么?”
土地公回答道:“聽說,是會被拉入稷神遺留的循環幻境,永世勞作不得脫身,大概就是,不管是神還是妖,都給我種田種到死為止吧?”
周衍嘴角抽了抽。
怎么說,有種粗暴但是又很玄妙的感覺。
這就是上古文官的魅力嗎?
周衍了解了河東灘會,有后稷留下的規則在,在這里面交易,至少是絕對安全的,周衍看到了魂不守舍的殷子川,道:“子川。”
殷子川正在發呆,聽到聲音下意識抬頭:“啊?”
周衍道:“你不是說,你家距離這里不遠嗎?”
殷子川眼底帶著一絲絲光。
周衍笑著道:“帶我們去看看吧。”
殷子川的眼底迸發出一股燦爛的光輝,周衍從懷里掏了掏,把一堆錢扔給他,殷子川笑呵呵接過去,一路趕路,這書生又變成了最初剛剛認識時候的碎嘴。
不斷在說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不過,大量時間都在提蓮娘,兒子就像是贈送的一樣。
“有段時間沒有見到蓮娘了,真希望她身子還好,不過,我走的時候,她其實精神已經恢復過來了,這一段時間,其實還來得及的。”
“我家蓮娘做的飯菜可好吃了。”
“嘿嘿,郎君待會兒可以好好嘗嘗看的!”
“蓮娘生的清秀極了,我可從小就喜歡她的,嘿嘿,就是不大好意思提,她也不知道,那些想要提親的小子,都被我揍了一遍又一遍的。”
“真希望下輩子還能見到蓮娘啊。”
周衍他們到了游鳳鎮的古槐集,有一顆老槐樹,殷子川一路熟門熟路地走到了家中,他想要敲門,但是畢竟倀鬼幽魂的身體,說了好多好話,讓周衍敲門。
周衍敲門,道:“有人在嗎?”
門打開來了。
殷子川的臉上充滿了期望再見的神色,卻反倒是緊張起來了,周衍笑著說他遇到妖怪的時候,都有膽量上去打,怎么現在反倒是慫了?
殷子川就只是干笑著。“這哪兒能一樣啊,郎君。”
周衍敲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走出來了,道:“是誰呀?”她穿著灰布的衣裳,眼瞳已是有些黯淡,拄著一根拐杖。
周衍道:“請問阿婆,這里有一位叫做蓮娘的女子嗎?”
怎么不見呢?
難道搬家了?
頭發花白,臉上帶著皺紋的老嫗看著他,道:
“老身就是。”
周衍頓住。
殷子川的笑意就在這一瞬間凝固了,他的眼底恍惚,像是一個巨大的鑿子鑿穿了心臟,恍惚間的空洞,記憶洶涌上來,上山,遇到慧娘,被樵夫吞滅……
啊……一切都太順理成章了。
讓他幾乎忘記了。
原來,那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