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做真身本體的祝子澄感覺到一股靈性鎖定了自己,耳畔響起了老者做飯時候愉快溫和的笑聲。
“呵呵呵……”
“哦呵呵呵……”
周圍的空氣忽然變得熾熱翻騰起來,像是進入了油鍋里面,像是進入了蒸籠里面,玄官層次,只是代表著本身的法力,代表著掌握的神通強度。
祝子澄感覺到渾身熾熱,自己散發出一絲絲香氣。
他飛不動,身子搖搖晃晃地墜下,重新化作了人型,砸在地上,大口喘息,周衍還沒有能把人型生物也當做食材的能耐,灶王玉符效果大損。
玉符結束,周衍持刀奔上去了。
沈滄溟,周衍齊齊動手,兩把橫刀,重斬!
橫刀卡在了祝子澄的翅膀位置,他死死支撐,沈滄溟的橫刀幾乎沒有遇到阻礙,伴隨著低沉的刀鳴聲音,祝子澄的一邊翅膀就已經被劈下去了。
周衍的刀鋒則是被卡住了。
七品玄官妖怪的身體,不是他此刻的力量能輕易劈碎的。
烽燧之力爆發,刀身上涌動火焰,才勉強劈斬下來。
這才將祝子澄打翻。
他明明法力不弱,但是被斬去雙翅之后,卻因為劇痛而蜷在那里,身軀顫抖,完全沒有能力逃亡,祝子澄看著周衍,眼淚不斷流淌,不斷磕頭,道:
“郎君,我,我也是被逼的啊。”
“織娘,織娘才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你放過我。”
“放過我。”
“我這里有一壺好酒,里面放著絕對的好靈物,你喝了之后,可以,可以大增法力,是我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好寶貝,我愿意獻給郎君,換我一條小命!”
他到了現在,都還在掙扎著,想要用那一壺有蟲卵的美酒來反叛,眼底恐懼,真誠,怨毒卻還在。
這酒當然是好東西,但是里面加了邪物。
只要你們喝了酒,就可以了。
到時候你們必死。
周衍接過了酒,祝子澄賠笑。
下一刻,周衍手里的刀瞬間前刺,直接刺入祝子澄的嘴,然后奮起力量,從后脖貫穿,綠色的鮮血順著刀鋒流下去,祝子澄張了張口,嘴巴變成蟲嘴,咬在刀鋒上。
周衍刀鋒上炸開一團烈焰,橫斬。
七品玄官級別的妖怪,被直接斬開嘴巴,半邊脖子被斬。
祝子澄。
死!!!
……………………
祝子澄的頭被砍下來之后,身子顫抖了好幾下,緩緩變成了真身,偌大的一頭蟲妖,身子還顫抖著,過去了好久好久才逐漸失去了活性。
在死去的時候,祝子澄的思緒還在,他不甘心。
不甘心的地方,不在于自己輸了,而在于,他明明和碧痕說過,要她來支援自己,有兩個七品玄官級別的妖怪,就足以牽制,壓制住沈滄溟。
但是碧痕一直不在。
他心中憤恨,不甘心,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要死去了,腦海中恍恍惚惚,回憶起了漫長的,在土地里蟄伏的歲月,他這種蟲,要在大地里蟄伏很久久,第三十七年的時候,才能從土地里面出來,在樹上高鳴。
只是他從土地破土出來,看到的世界陽光美好。
然后看到的是那張嬌媚溫柔的臉龐。
“呀,好一個蟲兒。”
為什么到了最后還是會想到織娘?
祝子澄發現了自己的無可救藥,發現了自己的絕望,即便死前想到的卻也是那張臉,他因為這樣的不甘心和對自己的絕望,而流下眼淚。
是的,他愛著織娘。
被法術,神通,蛛絲,感情,牽制著,必須‘愛’織娘。
他意識到這一點,卻無能為力,看著那一對陰陽相隔四十年的夫妻,眼底有怨恨憤怒,而這些情緒的最終,還是羨慕,最后他想著破土而出那天所見所聞。
陽光真好啊……
那一天,若不見到你,就更好了。
被斬首的蟲妖落下最后一滴淚來。
魂飛魄散。
………………
周衍按照沈滄溟的指點,用烽燧之火,補了一刀。
把祝子澄的魂魄給揚了。
玉冊之中,多出了一棵老樹的水墨圖,上面有一只知了,但是那是祝子澄不可能抵達的狀態,他太早被引導出了地面,也太早被蜘蛛絲牽扯。
周衍看了祝子澄的故事。
這一次的故事中,隱藏于表面墮落的妖怪下,不再是青冥坊主,而是大妖織娘,同樣輕描淡寫,同樣就引導出一只作惡的妖魔。
水墨文字中,在祝子澄被織娘勾得失魂落魄之后。
還有些記錄。
周衍隨意翻閱。
陳老爺年過五旬,愈發貪戀生之歡愉。聽聞深山古剎臥佛寺中,有金蟬玉露,可延年益壽,重金求得秘方,命家仆日夜捕捉。
仆役入山月余,損折七人,終捕得七只。
這蟬猴兒體覆金紋,眼珠赤紅,出土時不鳴不叫,靜默異常,臥佛寺高僧所言,此蟬名為金蟬子,食之足以身輕體健,益壽延年。
某夜女兒玩耍要看蟬猴兒,看到竟都是人面。
驚惶稟報卻被斥退。
陳老爺食蟬后愈發年輕,于是要擺宴席,不知怎么的,卻逐漸畏光喜濕,伏地爬行。后來七只吃完了,還不滿足,每日皆吃許多。
他的女兒暗查發現,后廚蟬籠中竟關著失蹤仆役,其身漸化蟬形,少女輾轉反側,覺得不能放任父親如此,先去報官,見到一位俊俏道長,得了一道符,去和父親對峙。
出來之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安然入睡。
第二日,侍女端水入房,見小姐僵臥榻上,面目青灰。
走近細看,其口鼻竟被一層金色絲膜封住;管家壯膽觸碰,絲膜應手而裂,露出其下空洞,小姐可愛美麗的臉皮連同五官,如同蟬蛻般被完整褪下,空余一個血肉模糊的腔子!
那褪下的人面蟬蛻薄如絹紗,其上眉眼口鼻清晰可辨。
那俊俏道長笑:“干娘要的煉器寶貝,這才到了手。”
“其他的便沒用了。”
壽宴上,陳老爺當著賓客面褪下人皮,化作巨蟬撲向人群,滿座皆成其食糧,官府來的時候,卻只見到滿院人皮,千百只肥胖的金蟬亂飛。
府中大亂,流言四起。后來很久后,有游人借宿在這城里睡覺,都能聽到樹葉間傳來連綿不絕、令人頭皮發麻的滋滋聲,仿佛有無數金蟬在黑暗中摩擦著它們的鞘翅。
……………………
“又是臥佛寺……”
周衍掃過玉冊,沈叔說的,八品玄官的主要材料就在那里,燈影兒是從臥佛寺出來,現在,臥佛寺提供給的法門又和織娘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祝子澄給予的法術很簡單,是變化之術。
但是沒什么大用,只是能變化成祝子澄記憶里的三個模樣,且有漏洞,容易被勘破,除非配合織娘獨有的法器變化,可現在周衍已經知道那些變化的法寶是怎么來的了。
惡心。
妖怪就是妖怪!
周衍側身看著那邊的殷子川和蓮娘。
佛燈平緩燃燒著,照亮了周圍,也模糊了人間和幽冥的解析那,殷子川緩緩放下手臂,他不敢轉身看向蓮娘,咬著牙,淚水流下,蓮娘也后退了半步,淚流滿面。
一個害怕自己已是魂魄幽鬼,陰陽相隔。
一個恐懼自己的容顏衰老,而對方卻還是青春年少。
他們知道這不是對的,但是,終究心中會恐懼,會害怕,會猶疑。
有的時候,恐懼和猶豫,正是因為在意。
年少的游俠看著這一幕,他的法力已經耗盡了,所以摘下之前黑風的那酒壺,仰脖,飲酒,臉上帶著一絲醉紅,法力回復,旋即并指,神通流轉,抬起手指指著那淚流滿面的書生,道:
“變。”
法力流轉,就好像四十年的歲月重新走過,書生的發絲變得蒼白,他的臉上出現了皺紋,他的眼睛不再明亮,周衍收回了手指。
若是這世上諸事,不合吾心。
便有神通,便有諸妙法門。
匡扶此道。
即是修行。
不知道為什么,周衍總感覺心中有玄之又玄的舒暢。
這就是道行么?
他氣度溫和,沒有了剛剛劈殺時候,那種郎朗的銳氣,然后朝著那兩人點頭,那邊的老土地扶著腰到周衍旁邊,哎喲哎呦地道:“郎君,你這一杯酒,可真是難喝得到啊。”
周衍拍了拍老土地的肩膀,指了指那邊的兩人。
老土地下意識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
斷臂的豪客,背劍的游俠,還有一個土地公,周衍拖著那妖怪的尸體出去了,沈滄溟腳步平緩,就連大黑,都順拐了,馬蹄高高提起,輕輕落下。
滴答滴答。
老土地走到最后,他拄著拐杖,回頭看著這一幕,他在這里太久太久了,老到年少和年老的人,外表在他這里,其實沒什么不同的。
所以他看到了年少時安靜坐著的男孩和拉著他去玩耍的女孩,看到了逐漸身體不好的少女和瘋狂學一切東西的少年,看到了成親的兩個年輕人。
看著他們生活變好,柴米油鹽,看著他們的生活再度坍塌。
‘你要采藥,什么時候才回來?’
‘等我,蓮娘,等到槐花開了的時候,我就會回來。’
古槐集的老土地轉過身,腳步緩步往前,看著前面那少年俠客,周衍看著槐樹,摘下了黑風的那一壺靈酒,遞給老土地,道:“土地公,可以讓槐樹,暫開一日嗎?”
老土地道:“郎君,是要……”
老土地看著那兩個人,于是恍然,他沒有接周衍送的酒,只是張口,引出了一杯的量,吞入腹中,笑著道:“郎君之前有言在先,一杯,一杯足以!”
手中拐杖在地上一點,于是,深秋的老槐樹晃動了枝葉,樹葉晃動,一簇一簇的槐花重新長出來,少年俠客站在槐樹之下,神色平和。
愿一切有情眾生,皆得其所。
淡淡的香氣彌散開來,然后,四十年前走出去的青年書生回頭了。
殷子川看著蓮娘,哽咽道:
“蓮娘。”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