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陷入死寂,燭火仿佛凝固。
江初月身形微晃,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好一會兒才僵硬開口:“確定是他嗎?”
玄影垂首,頭埋得更低:“王爺身邊的鐵騎親眼所見,親自查探過懸崖下的尸首...確實是王爺無疑。”
江初月沉默良久。
她說:“你先退下。”
玄影:“是。”
珠簾輕響又寂,唯余夜風叩窗。
琉璃宮燈投下昏黃的光芒,照著小床,將皎皎的睡顏鍍上一層柔光。皎皎睡得很香,在夢里還想翻個身,可惜沒有翻身成功。
江初月俯身替閨女掖好被角。
她撫了撫尚且平坦的小腹,回到床榻歇息。
輾轉難眠,江初月蜷縮在柔軟的錦衾里。恍惚間,她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父母死訊傳來,江家亂作一團,她孤零零地蜷縮在黑暗里,無助又茫然。
悲傷從四面八方涌來,吞噬了宮燈的微光,吞噬緋紅色的帳頂,最終一點點吞噬江初月強撐的冷靜。
江初月將臉深深埋進被褥里:“就哭最后一次...”
眼淚悄然滾落,滲入錦衾。
深夜寂靜無聲。
...
攝政王葬身崖底、尸體即將運回京城的消息,如野火般燒遍京城,很快傳遍京城大街小巷,一時間,整個京城喧囂沸騰,各處暗流涌動。
慶國皇宮,正德殿。
“當真驗明尸體了?可有什么蹊蹺?”皇后攪緊手帕,再三詢問回來報消息的太監。
太監頷首:“幾位統領輪流查驗過,確實是攝政王的尸體,氣息全無,皮膚隱隱開始潰爛。尸體暫時安放在寒冰棺里,正運回京城。”
皇后渾渾噩噩坐回椅子上,壓住心里微弱的刺痛。
她曾喜歡過謝臨淵,那個總愛穿黑金色長袍的少年,也在她的春閨夢里留下過痕跡。如今得知他死亡,皇后還是感到一絲絲的難過。
皇后回首,和案桌前的皇帝對視。
在謝臨淵的尸體沒找到之前,皇帝皇后心里都隱隱有顧慮,覺得謝臨淵不會這般輕易死去。
可造化弄人,權傾朝野的攝政王竟窩窩囊囊地死了。
皇帝手執朱筆,唇角噙著笑意:“傳朕旨意,快馬加鞭將攝政王的尸體運回京城。朕,要親自為他送葬。”
太監領命離去。
皇后問:“皇上,您該如何處置江氏?”
皇帝笑容得意,眼底癲狂:“自然是接入宮里好生照顧。謝臨淵生前輔佐朕登基,他的妻子和女兒,朕會視若己出。”
殿內陡然一靜。
皇后:“皇上!”
皇帝幽幽抬眸:“你若再阻攔,朕會殺了你。”
皇后咬牙,心里越發忌憚江初月。
若是江初月進宮,這后宮怕是再無皇后的立足之地。
皇后望向案桌前的皇帝,皇帝還在癡迷地作畫,眼里是令人心驚的癲狂。皇后攥緊手帕,心里的怨恨更盛。
上官家對皇帝忠誠,多年來為皇帝暗中招兵買馬,干盡惡事。可現在皇后卻開始擔憂,若是皇帝再次獨攬大權,真的會厚待上官家嗎?
...
攝政王府,一切如舊。
江初月白日里照顧孩子,安排京城南部的守衛,按時飲用安胎藥。她在等梁城和秦素玉的援軍,也在等謝臨淵回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天兒漸熱。
這日的主屋內,蕭老夫人陪著江初月照看孩子。蕭老夫人輕聲道:“算算日子,棺槨應該五日后到京城。月丫頭,你有何打算?”
江初月翻看手里的軍報,輕聲道:“先接他回家。我在南山陵找到一塊風水寶地,將他好生安葬,入土為安。等姐姐的援軍趕來,再做最后的打算。”
提起謝臨淵,江初月聲音微微發顫。
蕭老夫人凝視著眼前的孫女,江初月依舊按時用膳,面色也未顯憔悴,可那雙眼睛像是深潭,表面平靜,內里卻暗流洶涌。
但蕭老夫人看得出來,江初月內心處于極度的煎熬里。
蕭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你受苦了。”
江初月搖搖頭,她說:“祖母,苦是一天,樂是一天,日子總要過下去。如果我長久困在悲傷里,遲遲走不出來,王府便再無依仗了。”
以前有謝臨淵在,謝臨淵撐起一片天,替她遮風擋雨。
現在謝臨淵沒了,江初月不能自暴自棄,她得靠自己撐起一片天,庇護她想要保護的人。她要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按時喝安胎藥,決不能讓自己的身子垮掉。
人總在困境中成長。
“老夫人,四姨娘周氏求見。”丫鬟進屋來稟報。
蕭老夫人愣住:“快讓她進來!”
自從京城局勢動蕩后,蕭老夫人便在江初月的幫助下,把蕭府的女眷男丁轉移到梁城安置。至于蕭老夫人自己,則是留在王府里陪伴江初月。
四姨娘周氏辦事得力,將一大家子照顧得很好,卻不知她為何前來。
在丫鬟的引領下,周氏走進內屋。
周氏似乎來得匆忙,鬢發略凌亂。
蕭老夫人問:“你不是在梁城,怎又回來了?莫非梁城那邊出了事?”
周氏有條不紊講明情況:“梁城兵馬充足,咱們蕭府諸人暫住城內,并無外敵干擾。只是昨夜府里突發大火,幸虧妾身發現及時,大火才止住。縱火者是姜氏,她妄圖搶走孩子,被抓了個正著。”
蕭老夫人驚愕:“疾風可還好?”
周氏道:“那姜氏被發現后,妄圖用孩子來威脅脫身。幸虧梁城守衛出手,將小少爺救了回來。小少爺受到驚嚇,高燒不退,已經請了大夫為他診治。”
蕭老夫人拍桌,怒不可遏:“這該死的姜氏!”
周氏說:“人已經抓住,妾身不知該如何處置她。便連夜趕來京城詢問您的意見。”
蕭老夫人沉下臉:“殺人放火、挾持幼兒是死罪。不必留情,按照梁城的規矩處理了。”
往日蕭老夫人看在姜氏是孩子生母的份上,并未對姜氏下死手。誰知姜氏竟賊心不死。
不能再忍了,必須殺之。
周氏:“是。”
江初月在一旁仔細聽著,察覺到不對勁。姜氏本該待在城外莊子里,怎么會忽然跑到梁城縱火?
必定是受人指使。
不用想也猜得出,幕后始作俑者是皇族那批人。
江初月輕聲對蕭老夫人說:“祖母,您也別在王府陪著我。疾風高燒不止,您和周姨娘去梁城照顧他。京城這邊,我一個人能應付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