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禁錮在一只陶甕里,用縹緲虛無的語氣說:
“這個世界,并不是單一的、平面的,而是立體的、多重的?!?/p>
“它們有的十分相似,有的截然不同。”
“有的彼此平行,互不干擾,有的卻因為不同的原因交疊、融合,最終成為一體?!?/p>
赤星和藍星,就是極度相似,又極度不同的平行世界。
所以有死去的張惠在這里活著。
而她和霍尋靜,在這里也能找到宛如照鏡子一般存在的,對立又統一的,另一個自己。
魏秋荷轉過身,面向這顆鋼鐵巨球,用極輕極淡的語氣往下說。
“這個世界,我們就把它叫赤星吧。赤星與藍星本是互不干擾的平行世界,但突然有一天,赤星上出現了很多不明原因的時空縫隙。”
“這些縫隙會標記赤星人,把他們拉入另一個世界里。而被拉入的人又會給時空縫隙提供能量,讓其擴張。”
“當能量累積到一定程度,時空縫隙的吞噬就不再局限于身上有紅色標記的人??p隙周圍的一切都會被吞進去?!?/p>
何枝垂眸去看地上彩繪的赤星,那些黑色“傷疤”將整個星球割得四分五裂,幾近潰散。
“赤星人為了救自己的同胞,保護自己的家園,開始主動進入時空縫隙探索。”
“他們發現時空縫隙后的世界千奇百怪,被吸入的人會逐漸忘記自己身份,被逐漸同化。但幸好,只要沒死就能被救出來,只要消除該世界的超自然能量體,就能徹底摧毀時空縫隙?!?/p>
“他們把時空縫隙后的世界劃分等級,C級危險程度最低,B級稍難。最危險的是A級,一支軍隊進去,可能只有兩三個人活著回來。”
何枝喃喃地說,“副本,也有這三個等級?!?/p>
魏秋荷苦笑一聲。
“赤星人無法接受這樣的損耗,但A級時空裂縫卻越來越多?!?/p>
“因果偏差,赤星的科技力量要比藍星更強。物理學博士齊妙發現了藍星,她提出了一個很巧妙的方法?!?/p>
“找到一顆荒蕪的星球作為連接點,將藍星上那些死去的人接過來,用人造肉身承載他們的精神能量,也就是靈魂?!?/p>
“然后,在紫星靈核的調配控制下,讓他們通過進入赤星中的時空裂縫?!?/p>
“低階玩家是他們清理低級時空縫隙的工具,高階玩家則會在存活過7個A級世界后,被他們正式引渡到赤星?!?/p>
“然后他們會清洗掉這些玩家的記憶,向玩家反復灌輸營救同胞,保護赤星的念頭。把玩家變成徹徹底底的人造工具?!?/p>
說到這里,魏秋荷停頓片刻,忽然問:
“何枝,你知道為什么在通關副本后,會有‘守望相助是人類高尚品德’這句話嗎?”
“為什么玩家拯救NPC后會被獎勵積分,獎勵‘救世’這類榮譽稱號嗎?”
何枝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她的眸光劇烈顫抖著,大腦一片空白。
她、她猜到了……
但別說,求求你別說!
魏秋荷殘忍地揭露了答案。
“因為赤星人要引導我們去救他們淪陷在副本中的同胞,要挑出最富有同情心、最容易被洗腦的人去完成救援任務。”
“所謂的守望相助,從頭到尾都是赤星制造的騙局!”
何枝的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
她的腿開始發軟,身體左右搖晃著,幾乎快要支撐不住。
騙局!
自己辛苦堅守的、辛苦捍衛、付出慘烈教訓苦苦堅持的理念——
只是一場人為制造的騙局!
這么多副本……來紫星的每一個副本,她都是在幫助自己的敵人,幫助他們傷害自己的同胞,傷害自己!
魏秋荷注意到何枝的異常,她扶住何枝,正要出言安慰,卻看到地面上突然濺落一滴水印。
她悄然一怔,體貼地不再說話,等待何枝調整自己的情緒。
在猜出這個世界的真相時,魏秋荷也是這樣,價值觀破碎幾近崩塌。
她一度想放棄答應霍尋靜的事情,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她還是堅持下來了,她熬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記憶清洗,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危險的A級世界。
最終,等到了保護“指揮官何枝”的任務,利用紫星靈核向霍尋靜傳遞消息。
緊接著,又等來了眼前的這個何枝。
“我還有幾件事,想要問清楚?!焙沃ι硢〉穆曇艉鋈豁懫?。
“我們現在是活著,還是死了?為什么在低級副本中死亡,可以在紫星重生?”
“我們當然是死了,你可以稱呼自己為人造人,行尸走肉,會思考的物質……都可以。”
魏秋荷解釋,“我們能在低級副本中重生,也是因為低級世界的污染性不高,沒辦法完全同化我們,所以來得及被紫星更換身體?!?/p>
“但在A級世界就不一樣了,以淘汰和篩選工具為主要目標的赤星人,沒有能力也沒有意愿去拯救被同化的我們?!?/p>
“那這個世界的人呢?”何枝緊接著問:“這個世界的人看到另外一個自己死在副本里,或者被當成工具,不會感覺不舒服嗎?”
魏秋荷反問:“你怎么確定那是自己,而不是一個有著相同長相的陌生人?”
何枝再次怔住了。
“一只蝴蝶在巴西輕拍翅膀,可以導致一個月后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p>
一個微小的選擇,可能會導致人生軌跡的大不相同。更何況是由無數微小選擇組合在一起的平行世界呢?
就像霍尋靜……他那么像他,卻又不是他。
魏秋荷干脆地說:“沒有人會在乎陌生人的生死。更何況,在另一個世界里,另一個自己還有可能不會存在?!?/p>
“對于赤星人來說,能把紫星玩家培養成他們的工具,替他們出生入死,才是最重要的?!?/p>
何枝自嘲地笑了一聲。
是她又多想了。
“最后一個問題。”何枝把空間中的紅散拿出來,“紅散……就是這個東西,你知道是什么嗎?”
“這是赤星的壓縮能量?!蔽呵锖珊芸旖忉屨f:“你們叫它紅散?很形象的比喻?!?/p>
“為什么它會出現在副本世界的安全點里?還會出現在副本世界的重要NPC身體里?”
魏秋荷說:“赤星人與時空縫隙對抗數十年,自行摸索出一種提高生存率的方法。”
“他們會把赤星的能量壓縮,由專人攜帶,與副本世界的原住民或原住民留下的特殊物品結合,以赤星能量對抗副本世界能量,形成安全點,為執行任務的人爭取時間。”
“當紅散力量、原住民自身力量無法達成平衡,或者遭到外部襲擊導致一方力量下降,安全點的效能就會開始下降,直至安全點消失?!?/p>
“原住民?”何枝注意到魏秋荷用了一個新的詞。
魏秋荷點頭,“對,原住民指的是副本世界中本身存在的人,那些世界的佼佼者、天道眷顧者,或者強大的詭異和神明……”
對于紫星玩家來說,從赤星進去的人和原住民都是NPC,分不清楚。
但紅散力量只能與原住民結合。
“原住民的力量并不弱小,難道就任由赤星人向他們的身體里植入紅散?”
“所以赤星人研究出了紫星靈核?!蔽呵锖稍俅慰聪蛎媲暗纳淝蝮w。
“紫星靈核不僅是玩家的中轉站,也是赤星人探索時空裂縫的手段之一。紅散,就是由紫星靈核系統植入時空裂縫的。”
“但在不久前,赤星人發現紫星靈核開始出問題了。它不僅會混淆赤星人和紫星玩家,將他們投入與自身能力不相匹配的副本。”
何枝想起了自己的新手副本虎笑山。
這個副本中充滿了鬼怪,求生難度極高,最后幾乎是團滅的下場。
所以,是紫星靈核把她和赤星上的何枝弄混了?
“紫星靈核在植入紅散時,也因為手段程序過于機械,被該世界的原住民注意到?!?/p>
所以陸星燃會留意到紅散的存在,而宋澄、梅承翎、李生也都能看出她不屬于他們的世界。
何枝站在魏秋荷身邊,與她共同抬頭,凝視被鋼鐵包裹的紫星靈核。
“赤星人肯定會想辦法,解決這個難題?!焙沃Φ吐曊f。
“是的?!蔽呵锖牲c頭,“機器堅固精準但愚笨,人類脆弱卻靈活?!?/p>
“他們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p>
在某個平常的午后,“何枝”回復過“霍尋靜”的查崗電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唇邊還含著尚未消散的笑意。
沒想到將軍已經等在了那里。
他開門見山地問:“何枝,紫星靈核無法修復,時空裂縫卻越來越多……赤星已經到了生死存亡之際?!?/p>
“你愿意進行融合實驗,以血肉之軀與紫星靈核融為一體,永遠守護赤星嗎?”
將軍對她有知遇之恩,是他和齊博士一起力排眾議,讓她成為赤星歷史上第一個女性指揮官。
何枝放下了手中的電子終端,霍尋靜叮囑她記得回家吃飯的消息在光屏上一閃而過。
而她已經立正,端正敬禮。
“將軍,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