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絕對的冰冷。不是溫度的缺失,而是存在本身被凍結(jié)的剝離感。狂風(fēng)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裹挾著堅硬的雪粒,狠狠刮擦著秦夜裸露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著滾燙的玻璃渣,灼燒著撕裂的肺管,帶出濃重的、帶著血腥味的白霧,瞬間被暴風(fēng)雪撕碎、卷走。
視野被灰白色的混沌徹底吞噬。能見度不足一米。天地間只剩下狂風(fēng)的尖嘯、雪粒撞擊的沙沙聲、以及腳下冰川深處傳來的、令人心悸的、如同巨獸碾過冰層的沉悶轟鳴。灰白色的天空低垂,如同巨大的鉛蓋,壓在頭頂,壓在心頭。
秦夜跪在厚厚的積雪中,身體在狂風(fēng)中劇烈顫抖,如同風(fēng)暴中的枯草。左臂死死箍著懷中冰冷僵硬的軀體——蘇瑛。她的身體沉重得如同冰雕,濕透的實驗服早已凍成硬殼,緊貼著皮膚。銀白色的長發(fā)被冰凌凍結(jié),凌亂地貼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她的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上,黑色的瞳孔渙散,失焦地望著灰白的混沌,嘴唇微微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微弱的、帶著冰晶的白霧從唇間溢出。
胸前。那恐怖的烙印傷口早已被極寒凍結(jié)。深紫色的污染紋路如同**的冰裂紋,覆蓋了他大半張臉和脖頸,在低溫下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半透明的質(zhì)感,如同皮膚下凍結(jié)的毒液。烙印深處,那股冰冷的流質(zhì)感并未消失,反而在低溫的刺激下變得更加凝滯、更加……饑餓!它在蟄伏,在等待,如同冰層下的毒蛇,伺機吞噬殘存的熱量,吞噬他最后一絲意識。
劇痛?早已麻木。身體像一具被冰封的破舊機器,關(guān)節(jié)僵硬,肌肉纖維在低溫下失去彈性。只有烙印深處那冰冷的搏動,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每一次涌動都帶來靈魂深處的顫栗和一種……非人的、對毀滅的渴望。
【…生理…指標(biāo)…臨界…】
【…核心…體溫…持續(xù)…下降…】
【…神經(jīng)…活性…衰減…】
【…烙印…熵增…污染…進入…低溫…蟄伏…狀態(tài)…】
冰冷的電子音,如同嵌入骨髓的喪鐘,斷斷續(xù)續(xù)地在意識深處響起。是基地AI最后的殘響?還是烙印本身發(fā)出的死亡宣告?
家?蘇瑛昏迷前最后的囈語,如同冰錐刺入心臟。回哪里?這個吞噬了父親、扭曲了母親、將他變成怪物的冰封地獄?還是……那個被蘇瑛冰封在深層休眠艙LN-102-G里的……虛幻承諾?
冰藍(lán)的瞳孔在暴風(fēng)雪中艱難地聚焦,試圖穿透灰白的混沌。除了雪,還是雪。無邊的、死寂的、吞噬一切的雪。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從四肢百骸蔓延,試圖將他徹底淹沒。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亡。被凍成冰雕,成為這片白色荒漠中微不足道的墓碑。
他用凍得失去知覺的左手,死死摳進身下冰冷的積雪,試圖撐起身體。指尖傳來鉆心的刺痛和麻木。身體如同生銹的鉸鏈,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牽扯著胸前凍結(jié)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鈍痛。深紫色的紋路在臉頰下不安地搏動。
“呃……”一聲壓抑的悶哼從喉嚨深處擠出,帶著血沫的腥氣。他咬著牙,左臂爆發(fā)出殘存的所有力量,拖著蘇瑛冰冷僵硬的身體,一點一點……從積雪中……撐了起來!
站不穩(wěn)。狂風(fēng)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將他向后推搡!他踉蹌著,用盡全身力氣穩(wěn)住重心,將蘇瑛的身體緊緊護在懷中,用自己殘破的軀體,為她抵擋著最猛烈的風(fēng)刀雪箭。
走!往哪里走?
沒有方向。沒有坐標(biāo)。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灰白。
他憑著本能,頂著狂風(fēng),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前挪動。每一步都深陷及膝的積雪,每一次拔出都耗盡氣力。冰晶灌入破爛的靴子,與凍傷的皮肉凍結(jié)在一起。后背撕裂的傷口在劇烈動作下再次崩開,溫?zé)岬难核查g被凍結(jié),帶來一陣刺骨的灼痛。
風(fēng)雪更大了。狂風(fēng)卷起地上的積雪,形成一道道旋轉(zhuǎn)的白色煙柱,如同地獄的鬼影,在灰白的混沌中狂舞、嘶吼。能見度幾乎為零。秦夜只能低著頭,將臉埋在蘇瑛冰冷的發(fā)間,用身體感受著風(fēng)的方向,艱難地逆風(fēng)前行。
意識在劇痛、寒冷和烙印的冰冷搏動中,如同風(fēng)中殘燭,劇烈搖曳。視野邊緣開始出現(xiàn)模糊的、閃爍的銀藍(lán)色光斑,如同源點冰冷的注視。耳邊似乎響起非人的低語,混雜在風(fēng)雪的尖嘯中,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烙印深處的污染在侵蝕神經(jīng)。
【…能量…耗盡…】
【…意識…臨界…】
【…建議…放棄…載體…】
冰冷的電子音如同最后的勸降。
放棄?不!
冰藍(lán)的瞳孔猛地收縮!瞳孔深處,那點屬于“秦夜”的火焰在死亡的絕對壓力下,爆發(fā)出最后的光芒!父親撞向培養(yǎng)罐時決絕的背影!灰影洛-阿爾法最后熾烈的光芒!洛-7314眼中刻骨的怨恨!……無數(shù)破碎的記憶碎片在風(fēng)暴中燃燒!構(gòu)成他最后的精神壁壘!
他死死咬住下唇,舌尖的劇痛帶來一絲虛幻的清醒。左臂更加用力地箍緊蘇瑛冰冷的身體,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拖著她!繼續(xù)走!哪怕一步!哪怕下一秒就被風(fēng)雪吞沒!
就在意志即將徹底崩潰的剎那——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震動感!不是來自風(fēng)雪!不是來自腳下!而是……來自胸前!來自那被凍結(jié)的烙印傷口深處!
烙印深處!那股冰冷的流質(zhì)感猛地一滯!緊接著!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帶著暴烈守護意志的……暖流!如同冰層下涌出的溫泉,瞬間沖破了低溫的封鎖!順著烙印的脈絡(luò),狠狠注入他幾乎凍結(jié)的心臟!
父親!秦振嶸!他的意志!還在烙印里燃燒!
【…夜…堅持…住…】
一個沙啞、疲憊、卻帶著鋼鐵般堅韌的聲音,如同穿越了時空的塵埃,直接在秦夜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響起!
【…前面…有…光…】
光?!
秦夜猛地抬頭!冰藍(lán)的瞳孔在狂風(fēng)暴雪中徒勞地睜大!
灰白色的混沌!依舊是灰白色的混沌!
但……就在他目光投向正前方的瞬間!烙印深處那股暖流猛地加強!如同無形的探照燈,穿透了視覺的遮蔽!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是烙印的共鳴!是父親的指引!
在灰白色混沌的深處!大約數(shù)百米外!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穩(wěn)定的……橘黃色光點!如同黑暗宇宙中孤獨的恒星!在狂風(fēng)暴雪中頑強地閃爍著!
光!人類的光!
希望!如同投入冰海的火種!瞬間點燃了秦夜即將熄滅的意志!
“呃啊——!”他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身體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拖著蘇瑛,頂著狂風(fēng),朝著那橘黃色的光點,亡命沖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深紫色的污染紋路在暖流的沖擊下劇烈閃爍、扭曲!如同被投入強酸的活物!烙印深處,冰冷的流質(zhì)感發(fā)出無聲的尖嘯,瘋狂反撲!劇痛如同冰火交織的酷刑!但他不管不顧!眼中只有那個在風(fēng)雪中搖曳的……光點!
近了!更近了!
橘黃色的光芒在視野中逐漸清晰!不是幻覺!是一個……低矮的、半球形的金屬建筑!建筑表面覆蓋著厚厚的冰雪,只有一扇小小的、鑲嵌著厚實玻璃的圓形觀察窗,透出溫暖的橘黃色燈光!窗戶上方,一個模糊的、被冰雪覆蓋的金屬銘牌隱約可見:北極科考前哨站 - 氣象觀測點 - 7號!
前哨站!人類的據(jù)點!
生的希望如同電流般貫穿全身!秦夜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拖著蘇瑛,踉蹌著撲到那扇厚實的金屬門前!左拳帶著殘存的力量,瘋狂地砸向冰冷的門板!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風(fēng)雪中顯得如此微弱!
“開門!開門啊!”他嘶啞地吼叫著,聲音被狂風(fēng)瞬間撕碎!
門內(nèi),毫無動靜。只有那橘黃色的燈光,透過厚厚的玻璃,冷漠地映照著他血跡斑斑、布滿深紫色紋路的、如同惡鬼般的臉。
絕望再次涌上心頭!難道……是廢棄的?!
就在他即將放棄的瞬間——
滋啦!
門內(nèi)側(cè)傳來輕微的機械解鎖聲!
厚重的金屬門,伴隨著密封條擠壓的**,緩緩向內(nèi)滑開一道縫隙!
一股溫暖、干燥、帶著食物和機油混合氣息的氣流,混合著橘黃色的燈光,如同天堂的圣光,瞬間涌出,狠狠撲在秦夜冰冷的臉上!
門縫內(nèi),一張寫滿驚愕、警惕、和難以置信的……人類的臉龐,出現(xiàn)在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