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乘風入學,對平和了多年的臨北城來說是一件喜聞樂見的事。
整座城的百姓們都想親眼瞧瞧這位深居簡出了六年,再沒在市井露過面的世子長多高了,胖沒胖啊,是不是還像小時候那般可愛啊,等等…。
這些訊息都成為人們今天茶余飯后的熱點話題,誰若是能掌握第一手資訊,必然會成為街區里的弄潮兒。
所以,今天天戈院門口的人格外多,并且越來越多,以至于也來湊熱鬧的袁夢被擠的東倒西歪,臨了看的也都一堆后腦勺,沒瞅見趙乘風一眼。
而對于這座趙擎山一手建立培養人才的北境第一學府來說,世子入學也當然是這些年最大的事情。
自然從上到下,無論是院長還是雜役,今天都整裝列隊,拿出了最飽滿的精氣神喜迎北境太子。
幾位老院士更是感觸頗多,在迎完趙乘風,看著他走入學堂后,他們甚至還點了一爐香,燒了一壺茶,感慨萬千上了。
“當年世子一腳踹斷了小韓公子的腿時,老夫就在人群之中,如今再看眉眼還是那般如王妃,得虧沒隨了王上啊。”
一名白胡子老頭抿了一口茶,追憶當年。
另一位青衫老者聞言喜上眉梢,道:“王上長得確實差了點,但架不住咱殿下會隨啊,這未來若是在軍中策馬而立,必是一景!”
其中身材最為魁梧的老先生仔細回憶,緩緩說起了他的見解:
“世子長高了不少,身上有些書卷味,卻挺拔均稱,沒有一絲一毫半大孩子的瘦弱感,想來這些年無論是書卷上,還是在修行上是沒少下苦工的。”
白胡子老頭立刻應是:“此言有理,不瞞各位,剛剛殿下在老夫身邊走過時,老夫心細特意瞄了眼殿下手掌,已結老繭。”
眾人聽到這話,竟有人一臉悲戚:“想來是當年北城門一事把殿下刺激到了,只是這么小就....老頭我竟有些心疼了。”
魁梧老先生放下本來已遞到唇邊的茶杯,回應:“提起心疼,當年世子在棲魂山叩拜一夜,撒酒成行,我當時看著心如刀絞,今日再見倒是甚覺欣慰啊。”
“話說世子這些年還去過棲魂山嗎?”
“老吳,這你就不知了吧。”
“如何說?”
“殿下不止去過,還每年都去,只是不是立碑下葬的日子,而是在北城門刺殺那日,仍舊深夜,仍舊一人,仍撒酒,仍叩拜,區別只在于世子大了,用不著一夜的時間了,他是不想叨擾百姓啊!”
眾人聞言唏噓,自不會去做甄別真偽的掃興之事,這當然也源于他們下意識的信任,紛紛嘆道:“殿下有心啊!”
然后自然有人接:“北境未來可期啊!”
整待眾位院士又長吁短嘆了一陣后,急促的腳步聲響徹門前。
一名教習趕了過來,神色慌張道:“院長及諸位院士,不好了!”
那身材魁梧的老者就是院長,聞言一皺眉:“何事如此慌張?”
教習嘴唇直哆嗦:“世子殿下被罰站了!”
眾人聞言皆露出不可思議神色,青衫老者一拍桌:“何人如此大膽,竟敢罰世子站立?”
“那還能有何人,自是那程立心!”
程立心三字一出,眾多院士紛紛喝罵。
院長大人倒是沒有像這些老院士般對世子殿下展現出無限偏愛,而是又問:“既是罰,總有理,程立心是何道理?”
教習咳了聲:“符合院規,世子殿下入課后沒出半刻鐘....”
“如何了?”
“睡著了....”
院士們聞言啞口無言。
世子雖說是世子,但入學也是學子。
若是上課睡覺,按院理的規矩確實該罰...
但..世子畢竟還是世子,是北境未來的王,是臨北城的太子爺,如此被罰豈不是很沒面子?
“殿下去站了嗎?”
到底是院長,魁梧老者問出關鍵問題。
若是殿下沒去站立,與程立心起了沖突,一方死守院規,一方自持身份,那可就不好弄了..
教習立刻回答:“還真去了。”
眾人都吁出了一口濁氣,若是世子硬剛,那天戈院還真沒辦法,但必損院內幾十年在學子心中建立起的威信規矩。
青山老者聞言深吸了一口氣,一掀長袍褲腳:“待老夫去看看!”
……
趙乘風也沒想到自己會睡著。
如果非要總結原因,可能是今日陽光太好,課程太過無聊,同窗們的半大孩子念起書來太過催眠。
好在睡著的不止他一人...
現在左邊有一個大眼睛小姑娘,右邊有個嘴唇長了些濃密絨毛的小胖子,正陪他一通站在課室外一同罰站。
起初,三人并不相熟,礙于趙乘風世子的身份,這種不熟、別扭、有隔閡的感覺還持續了好一陣子。
好在小胖子憋不住了,破冰道:“殿下,按理說以你的身份,程先生應該多少給些薄面的,我們也應該幸免遇難,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場了?”
趙乘風一樂:“那說明程先生賞罰分明,不畏強權是個好先生。”
“殿下倒是大度。”
旁邊小姑娘糯糯的聲音響起:“殿下脾氣也好,居然沒有發火。”
趙乘風蹙眉:“我們這個年紀犯錯挨罰是天經地義之事,理虧在先,發哪門子的火?”
小胖子哀嘆一聲:“這倒也是。”
趙乘風反問:“話說,你們是怎么睡著的?”
小姑娘一憋嘴:“都怪我娘,昨兒晚上非和我講入學有多好,我高興了半天興奮的三更都沒睡著,今早又是起了個大早,自是困乏,我晚上回家不會挨板子吧?”
小胖子嘿嘿一笑:“你不說誰又知道我們被罰了,再說即便你說了也沒事,你說與殿下一同挨的罰,你爸媽絕不會打你板子,怕是還會覺得與有榮焉。”
“呃,倒是有理。”
小姑娘問小胖子:“你呢,你如何睡著的?”
小胖子嘆氣:“平日這點我還沒起呢,能不困嗎。”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趙乘風雖沒插嘴,但三人也算很快熟絡了起來。
就是這還沒等進一步了解彼此,課室中的搖鈴就響了起來。
整座天戈院在讀學子聞訊趕來,三人一下成了大熊貓,被上萬學子圍觀議論,一時間小姑娘羞紅了臉蛋,恨不得著個地縫鉆進去,小胖子別過了頭,生怕被熟人認出來。
只有趙乘風坦然自若,還和師兄師姐們招了招手。
半大孩子的人群里,性子多有跳脫之人,自是有人喊話:“殿下,何以被罰?”
趙乘風笑笑回應:“堂上睡覺。”
樓上樓下的亭臺樓閣之中一片笑聲,竊竊私語。
趙乘風又道:“別學我...活該被罰。”
正說著呢,天戈院里的老院士們齊齊趕到。
在萬千目光之下,雖是不好意思噓寒問暖,但總歸待那程立心出來后都沒個好眼神。
好在程立心也不是小題大做之人,一出門直接問道:“可知錯?”
趙乘風與小姑娘小胖子自是回應:“知錯。”
“回去吧。”
然后此事就算完結。
可不知是這朗朗讀書聲太過催眠,還是堂上的啟蒙知識對他來說的確太過幼稚。
他第二節課,又睡著了...
于是堂堂世子,再次站在了課室門外,這次身邊換了新的同學,與他一同在午時眾目睽睽,萬道目光之下再次齊聲:“知錯。”
……
這天晚些時候下學,世子兩次罰站之事通過悠悠眾口火速傳遍了全城。
奈何臨北城就是骨子里對世子有所偏愛,程立心這位剛正不阿的好先生,這晚噴嚏連連,不知祖宗被問候了幾萬次。
袁夢沒有罵程姓先生,雖早上未見到世子,但也不覺可惜。
畢竟這些年來,殿下不僅悄悄來過兩次,每逢過節,王府都會給她送來些禮物。
禮物不是金銀珠寶,但自然也都有價值,有時是北境昂貴的稀罕蔬菜,有時是頂級權貴最近風靡用起的牙刷,還有什么香皂,今年王府還送來了一缸二娘淹的咸菜。
這種咸菜據說叫辣椒,是西域產物,袁夢挺愛吃,因為下飯。
就是也因為愛吃,所剩不多,今日便不能不做菜了。
還是土豆燉豆角,盛上一碗白飯,再配上兩根辣椒。
袁夢將飯菜端上桌后,反身來到了老袁頭的牌位前,這無關習俗,只是她的習慣。
點燃三根香,先給老爹上上。
然后跪在蒲團上的她,開始傾訴:“爹,今兒世子入學了,但人太多,我沒擠進去。”
“聽他人說世子長高了,模樣還是以前的模樣,我就想著這么大了,五官定型了,應該不會再長咧了吧?”
“嗯,還有,聽說世子今天被罰站了兩次,因為課上睡覺。”
“其他人聽到這事都是哈哈一笑權當樂事,要么就去罵罰他的先生。”
袁夢說到這頓了下,用圓圓的眼珠看著牌位微微蹙眉,這才又道:“可我卻想,是不是世子這幾年太累了?”
她自顧自的一擺胖卻糙的大手:“嗨,不說了,今天就這些事,我吃飯去了。”
話畢,袁夢有些費勁的站了起來。
獨自一人吃完了熱乎的飯菜。
吃完飯后,按慣例她出門遛彎,先在門口和街坊鄰居們扯起了閑篇。
隔壁老王悄悄問她:“袁嬸兒,你和我們說實話,這幾年殿下有沒有悄悄來看過你。”
旁邊李家小媳婦道:“反正殿下悄悄去棲魂山是被人逮住過,就是沒等咱聞訊而至的,殿下就跑了,估計即便去了袁嬸家,袁嬸也不會說。”
袁夢擺起了小胖手,堅定否認:“沒來過,真沒來過,殿下身份多金貴的人,來我這干嘛。”
但話音一轉,又一笑:“對嘍,你們吃過西域的腌辣椒嗎?”
“辣椒?那是啥?”
“我和你說,那滋味可刺激了!”
“是嘛?”
“改天給你弄兩根,嘗個鮮,我也不多了,還得留著下飯呢。”
“王府送來的?”
袁夢小驕傲:“嗯呢。”
眾人艷羨,這時巷里走出了個老頭,瞥了這一眼,笑呵呵道:“袁家大閨女,今兒心情不錯啊,早上瞅見世子沒?”
袁夢打了招呼:“周爺,沒擠進去啊,我這體格都沒擠進去,你說說。”
又是一陣閑扯,待夜幕微垂,她這才開始遛彎。
轉悠轉悠,就走到了甜水巷外的街口。
忽然袁夢就覺得這里少了點啥。
思慮了半天,她明白是少了那股子膩人的甜味。
于是袁夢提起裙擺,快步回了家。
在院子的角落里,翻了半天掀開了兩塊遮雨的布,這才找到了那口爹生前攪糖水的大缸。
大缸里已經沒有那從小到大都聞著甜到讓人感覺發膩的味了。
但她決定明兒重用這缸,讓發膩的甜味,再次彌漫甜水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