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午后,陽光帶著初秋的慵懶,透過“青藤畫廊”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光潔的原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松節油、亞麻布和咖啡混合的獨特氣息。
一場小型的當代攝影展正在這里舉行,展出的作品風格前衛,光影交錯間帶著強烈的情緒張力。
沐紫晨站在一幅名為《囚》的作品前,微微蹙著眉。
學校即將開學,她才剛從家里來到學校兩三天。
照片上是透過生銹鐵柵欄拍攝的城市一角,扭曲而壓抑。
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米白色亞麻長裙,長發松松挽起,露出纖細的脖頸,整個人像一株安靜的水仙,與周圍一些衣著光鮮、高談闊論的觀展者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是被同系一個家境不錯的女生硬拉來的,說是“拓展藝術視野”,但她總覺得這里浮動的空氣讓她有些喘不過氣,遠不如在圖書館安靜的看書舒服。
“喲,這不是我們沐紫晨同學嗎?”
一個帶著幾分輕佻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沐紫晨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沒有回頭。
這個聲音她熟悉很。
自從上次趙天盛被陸陽落了面子,他的本來面目就露出來了。
跟偽裝時候的文質彬彬不一樣,活脫脫就是一個浪蕩子弟。
放假前以各種方式給她找了好多麻煩。
趙天盛穿著一身價格不菲的休閑裝,手腕上戴著塊亮閃閃的名表,徑直走到沐紫晨身邊,擋住了她看畫的視線,臉上堆著自以為迷人的笑容:
“紫晨也對這些先鋒攝影感興趣?真巧啊!”
“我跟策展人很熟,要不要我給你引薦一下?或者…晚上一起吃個飯,好好聊聊藝術?”
他刻意湊近了些,身上濃重的古龍水味讓沐紫晨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謝謝趙同學,不用了。我自己看看就好。”
沐紫晨的聲音清冷而疏離,目光試圖越過他,重新落回那幅壓抑的《囚》上,仿佛那幅畫才是此刻她唯一的救贖。
趙天盛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
他追女人,還很少有像沐紫晨這樣油鹽不進的。
軟的不行?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花哨襯衫、頭發染成金色的年輕男子,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碩大的、看起來極為專業的相機包,從沐紫晨和趙天盛身邊經過,朝著旁邊一個空著的展示區走去。
他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和刻意,仿佛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拿著貴重物品。
變故就在一瞬間發生。
就在那金發男子經過沐紫晨身側時,他似乎被地上延伸過來的一根不起眼的電源線絆了一下,整個人猛地向前踉蹌!
他手中捧著的相機包脫手飛出,不偏不倚,沉重地砸在沐紫晨身側一個臨時放置、用來展示攝影畫冊的金屬三腳架上!
“哐當!”
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在相對安靜的畫廊里炸響!
三腳架應聲而倒!
更糟糕的是,相機包的拉鏈似乎并未完全拉緊,在巨大的撞擊力下豁然洞開!
里面一臺造型復古、通體黑色金屬、帶著巨大取景器和長焦鏡頭的相機,裹著厚厚的海綿保護墊,翻滾著摔落出來,重重地磕在堅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秒。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驚動,目光齊刷刷地聚焦過來。
金發男子“哎喲”一聲,夸張地撲向地上那臺相機,聲音帶著哭腔:
“我的哈蘇!我的寶貝503CW!還有CF80鏡頭!完了完了完了!”
他顫抖著手捧起相機,只見相機頂部的棱鏡取景器邊緣出現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原本锃亮的金屬機身也磕出了一塊難看的凹痕,更觸目驚心的是,那個巨大的鏡頭前端,昂貴的鏡片竟然碎裂了!
蛛網般的裂痕出現在鏡頭上。
沐紫晨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下意識地捂住嘴,后退一步,眼中滿是驚愕和無措。
她甚至沒完全明白發生了什么,那相機包就像是自己長了眼睛撞上三腳架,然后里面的東西就飛出來摔壞了。
“阿峰!你怎么搞的!”
趙天盛立刻上前一步,語氣嚴厲地呵斥金發男子,隨即轉向沐紫晨,臉上換上了一副痛心疾首又帶著歉意的表情:
“紫晨,你沒事吧?嚇著你了!”
“都怪阿峰這家伙毛手毛腳!”
他看似在責備同伴,眼神卻銳利地掃過沐紫晨蒼白的臉。
“盛哥!這…這不能全怪我啊!”
那個叫阿峰的金毛哭喪著臉,捧著殘破的相機,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意的委屈:
“是這位同學剛才好像往后退了一下,碰到了我胳膊肘,我才沒站穩的!”
他手指赫然指向了驚魂未定的沐紫晨!
“我…我沒有!”
沐紫晨猛地抬頭,聲音因為震驚和憤怒而微微發顫。
她剛才明明是后退避開趙天盛,離那個金毛還有一段距離,怎么可能碰到他?
“阿峰!話可不能亂說!”
趙天盛板起臉,眼神卻帶著暗示。
“我沒亂說!大家都看著呢!”
阿峰像是有了底氣,環視周圍被他聲音吸引過來的人群:
“這位同學,我這可是哈蘇503CW,經典膠片機!”
“現在都停產了!還有這蔡司的CF80定焦頭!都是收藏級的!”
“你知道這一套現在值多少錢嗎?”
他語氣咄咄逼人,將殘破的相機和碎裂的鏡頭展示給周圍的人看,引起一片低低的議論和吸氣聲。
“是啊,這哈蘇老機器,成色好的現在可值錢了…”
“那鏡頭碎了?天,這維修費…”
“看著是挺貴重的,那女孩好像碰了人家一下?”
周圍不明真相的議論聲如同細密的針,扎在沐紫晨身上。
她孤立無援地站在那里,只覺得畫廊里空調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過皮膚。
她家境普通,父母都是小城的工人,供她上學已是傾盡全力。
這種相機的價格?對她來說無異于天文數字!
“行了阿峰!別嚷嚷了!”
趙天盛適時地站出來,一副息事寧人的樣子,他轉向沐紫晨,語氣“誠懇”又帶著為難:
“紫晨,你看這事鬧的…阿峰這家伙說話沖,你別往心里去。”
“但這相機確實是他心肝寶貝,也是他吃飯的家伙…這樣,維修費或者賠償,我估計沒個五六萬下不來…”
他刻意停頓,觀察著沐紫晨瞬間血色盡褪的臉,心中冷笑。
聲音卻放得更溫和: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困難…你看這樣行不行?”
他湊近一步,幾乎是貼著沐紫晨的耳朵,壓低了聲音,那溫熱的呼吸帶著令人作嘔的壓迫感:
“這六萬塊,我替你先墊上。只要你…陪我去趟海南,就兩周,散散心,看看海…就當朋友間幫個忙,好不好?”
“我保證,就兩周,什么事都不會有,回來這事就一筆勾銷。”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沐紫晨的神經
陪他去海南?兩周?
什么都不會發生?
沐紫晨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胃里翻江倒海。
她猛地抬頭,撞進趙天盛那雙看似溫和實則充滿掌控欲和貪婪的眼睛里,那里面**裸的意圖讓她渾身發冷。
陷阱!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針對她的、卑劣的陷阱!
“不…”
沐紫晨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絕望的抗拒:
“我不去…錢…錢我會想辦法還…”
“想辦法?”
趙天盛臉上的“溫和”瞬間消失,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聲音也冷了下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威脅:
“沐紫晨,六萬塊,不是六百!你一個學生,拿什么還?”
“指望你那小縣城的爸媽砸鍋賣鐵?”
他微微側身,擋住周圍部分視線,眼神陰鷙地逼視著她:
“我耐心有限。”
“要么,你跟我去海南;要么…你就等著收律師函吧!”
“損壞貴重財物,夠你喝一壺的!到時候,可就不是六萬能解決的了!你自己掂量清楚!”
巨大的屈辱和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沐紫晨。
她看著趙天盛那張近在咫尺、寫滿勢在必得的臉,看著周圍或好奇或冷漠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看著金毛阿峰手里那臺殘破卻如同催命符般的相機。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嘴唇被咬得毫無血色,眼眶迅速泛紅,一層絕望的水霧彌漫上來。
孤立無援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幾乎無法呼吸。怎么辦?她能怎么辦?
“這樣吧,你寫個欠條,一周內還清我們就不追究你的責任了。”
趙天盛看著周圍人越來越多,也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
畢竟他可是清楚的知道沐紫晨到底有沒有碰到阿峰。
隨后,在趙天盛的強壓之下,沐紫晨無奈的簽下一張六萬塊錢的欠條。
至于拉著她來看展的同學,不知道什么已經悄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