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浮白居把飯菜送到防疫司。”她對宗鶴白道,“送給五花,就說是我點的。”
宗鶴白應了下來。
浮白居是他開的,但如今在馮清歲名下——他將浮白居送給她做嫁妝了。
五花看到浮白居的飯菜,一開始還以為是馮清歲點的呢,沒想到是華寧給她點的。
紅燒肘子、手抓羊肉、紫蘇燜鴨、口水雞……全是她愛吃的。
華寧對她的口味還挺了解。
看來她以前也不是天天都吃苦。
出于禮尚往來,她省出幾只紀長卿給她的鹽焗雞爪,送去給華寧。
華寧哭笑不得。
“你吃吧,我剛用過膳了。”
五花眨了眨眼:“這個很好吃的,你不嘗嘗嗎?”
“是上次做紅燒肉的廚子做的?”
“沒錯。”
華寧搖頭:“那我還是不吃了。”
五花:(???)
“我怕吃了不過癮,又吃不著更多,抓心撓肺。”華寧笑道。
五花被她的理由說服了。
“想吃又吃不著確實難受。”她深以為然,“我是蹭吃的,經(jīng)常沒吃夠。”
華寧好奇道:“難道是宮里的御廚做的?”
五花:“比御廚做的還難得。”
什么廚子的手藝能比御廚還難得啊?
華寧剛這么想著,腦海突然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些雞爪,該不會是攝政王做的吧?”
五花點頭。
“你猜對了。”
華寧:“……”
上得了戰(zhàn)場,入得了朝堂,還下得了廚房,大熙攝政王也太全能了吧?
她伸手接過那包雞爪。
“如此難得,我還是嘗嘗吧。”
五花:“……”
早知道不告訴她了。
華寧打開油紙包,遞到她跟前,笑道:“我們一塊吃。”
五花:(^ω^)
兩人邊啃雞爪邊聊。
得知華臨見了華寧一面就走了,五花訝異道:“他是來打醬油的?”
華寧附和道:“可不是。”
五花頓時胃口大開,笑瞇瞇道:“這附近有家鹵味,味道還不錯,我去買兩斤回來,我們繼續(xù)吃。”
隨即翻墻出去。
見她如此興奮,華寧不由扶額。
沒了記憶的花花,真是相當不待見她大哥呀。
上官牧覺得自己也即將不受人待見。
休沐日這天,他跑來紀府找紀長卿,一張臉皺得跟苦瓜似的。
“完了,我被發(fā)現(xiàn)了。”
紀長卿:“???”
“你貪污受賄了?”
上官牧:“……”
“我的家你都想抄,你還是不是人?”
紀長卿淡淡道:“不管是誰,貪污受賄都要接受律法懲處。”
上官牧白了他一眼:“我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
“她是誰?”
“裴閔如。”
“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她發(fā)現(xiàn)我是牧云居士了。”
紀長卿:“……我還是頭一次知道你有這么個別號。”
“這是我和她聯(lián)絡用的別號。”
“……”
紀長卿揉了揉眉心。
“你說的沒頭沒尾的,我聽不明白。”
上官牧滿臉糾結(jié):“我說出來,你可不許笑。”
紀長卿:“我盡量。”
上官牧:“……”
他猶豫了好一會,才將來龍去脈告訴紀長卿。
“我和她明面上看著并不熟悉,對吧?‘上官牧’和‘裴閔如’確實不熟悉,熟悉的是‘牧云居士’和‘空青’……”
他和裴閔如是因為一本奇本館殘缺的古籍結(jié)緣的。
奇本館是一位大儒開設的藏書館,捐贈一定數(shù)額的古籍才能借閱館里的書籍。
他有一次在館里看到一本殘缺古籍,因?qū)?nèi)容頗感興趣,便借了回去,查閱大量文獻后,將古籍的缺失文字補全了大半。
他將這些補全的內(nèi)容和自己的注解謄抄下來,夾到那本古籍里,還回了奇本館。
打算日后找到更多文獻資料,再補全整本。
沒想到等他下次借閱這本古籍時,發(fā)現(xiàn)剩余的殘缺內(nèi)容已被他人補齊。
那人同樣留下了自己的注解。
還附了一封信,在信中談起了自己對這本古籍的見解,并校正了部分他所補全的內(nèi)容。
那人的筆鋒相當銳利,見解也相當獨特,看著像是和他同齡的士子。
在好奇心和好勝心的驅(qū)使之下,他寫了一封回信,和那人探討起了更多學問。
他們就這樣你一封信,我一封信,隔空交流了一段時間。
彼此引以為知己。
正當他準備約見對方時,意外在去裴家拜訪裴云彥時,發(fā)現(xiàn)他書桌上放著一封信箋,信封上的字跡和與他交流多日的“知己”的字跡一模一樣。
他險些以為裴云彥便是那位“知己”。
仔細一看,發(fā)現(xiàn)信封上寫著“大哥敬啟”。
便問裴云彥:“這封信是你哪位弟弟寫給你的?這字真不錯。”
孰料裴云彥笑道:“這是我妹妹寫的。她的字是跟我父親學的,頗為遒勁,時常教人誤會。”
他吃了一驚。
原來他的“知己”是裴家的小姐?
隨即想起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稱的裴家大小姐,問道:“可是你大妹妹寫的?”
裴云彥點頭:“正是。”
他只好暫且擱淺了約見一事——女子私會外男是要壞名聲的。
繼續(xù)借著那本古籍和對方交流。
能進奇本館借閱的人不多,那本古籍位于殘本之列,寫的又是鮮有人問津的上古奇談,除了他們兩人,無人感興趣,他們的信件一直不曾泄露。
不過他們在信中聊的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縱是落入他人之手,旁人也只當是文人士子的閑談。
裴閔如學識極其淵博,天文地理人事,都能信手拈來。
若非她是女兒身,他無數(shù)次想過,進了科舉考場,定能考個前三甲出來。
他開始不知不覺關(guān)注起裴家大小姐,從欣賞到傾心,但在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一封圣旨送到了裴家。
裴閔如被指婚給了太子。
此后,“空青”的信件越寫越少,直至有一天,她在信中說“我大概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信了,請見諒”。
她成了親,住進了東宮。
明知她不會再回信,他還是隔三岔五去奇本館找那本古籍,看是否夾了信件。
找了幾年,回回都落空。
直至有一天,一封信如同奇跡般出現(xiàn)在書頁里。
這封信讓他極為不安。
因為“空青”讓他幫忙找個醫(yī)女。
宮里有御醫(yī),她不找;裴家有父兄,她不找;獨獨找他這個素未謀面的筆友。
什么病能把她逼到這個份上?
他心急如焚。
京城沒有特別知名的醫(yī)女。
紀長卿的長嫂倒是治好了壽陽公主的兒子,聲名鵲起。
于是他找上紀長卿,想方設法說服他,讓他找他長嫂進宮給她看病。
紀長卿應下了。
馮氏進宮了。
她又讓人往古籍里放了一封信,感謝他的引薦。
他長吁了一口氣。
誰知沒過多久,榮昌侯府就出了白骨案,太子被指證為罪魁禍首。
他從紀長卿那里得知,她在帝后面前親自控訴太子,為此特地通過紀長卿向馮氏求了祛疤藥。
再三輾轉(zhuǎn),才借裴云彥之手將藥送至她手中。
她出宮后,“空青”曾約過他,想要當面道謝。
他一時慌亂,以身體不便為由,拒了。
此后她沒再提見面之事。
只偶爾和他探討女子書院課程安排。
清泉書院開了后,她鮮少回城,也鮮少和他通信。
“……我方才去奇本館轉(zhuǎn)了下,發(fā)現(xiàn)她在那本古籍里留了信,拿著信封剛要拆開,她就折了回來,我一緊張,就跑了……”
上官牧捂著臉道。
“她知道我是牧云居士,以后估計不會再和我聯(lián)系了。”
紀長卿:“……”
平時說得頭頭是道,一到關(guān)鍵時刻,掉頭就跑。
沒見過他這么慫的。
“這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嗎?你回頭跟她好好解釋,說不定好事將近。”
上官牧:“她說不定正在氣頭上……”
“那你就等她消氣吧。”紀長卿涼涼道,“到時氣沒了,你攢下的好感也沒了。”
上官牧:“……”
他遲疑了片刻,咬牙道:“就聽你一回。”
紀長卿拍了拍他的肩膀:“趕緊回去吧,她說不定正在等你。”
這句話給了上官牧莫大勇氣。
他快馬加鞭趕回奇本館,拴好馬后,闊步走進館里。
奇文館一共兩層,一層中間是大廳,左右各有兩間相互連通的屋子;二層為一個大通間,以書櫥為隔斷,劃分了幾個區(qū)域。
他先看過一層所有房間方上二層。
裴閔如和他結(jié)緣的那本古籍在二層最西邊的殘本區(qū)。
他一路走過去,眼角余光掃過各個分區(qū),沒看到任何人。
心里涼了半截。
腳步下意識放緩。
但走得再慢,這點距離也很快就走完了。
殘本區(qū)……也沒人。
他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來。
踱步走到角落那本古籍所在書架,他抱著最后一線希望翻開古籍,試圖在里面找到裴閔如留下的只言片語。
一頁、兩頁、三頁……除了他們留下的補全內(nèi)容頁和注釋頁,內(nèi)頁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
他頹然地將古籍放回去。
感覺全身力氣都被一抽而空。
倚靠在窗邊時,他看了眼窗外,正要為自己方才的糟糕表現(xiàn)懊惱,一張熟悉的臉龐忽然映入眼簾。
裴閔如正坐在奇本館后面的庭院里,朝他招手。
這一剎那,他就像一株盛夏里被暴雨淋了個透徹的蔫巴花草,瞬間支棱起來。
他立刻轉(zhuǎn)身跑向樓梯。
跑下樓梯。
直跑到庭院邊上的回廊才停步。
“我一直以為牧云居士是個六旬老人。”
裴閔如笑道。
“沒想到是上官世子。”
上官牧方才還盈滿全身的氣,霎時一泄而空。
六、旬、老、人。
“你為何會覺得我像六旬老人?”
他黑著臉問道。
“可能是你時而沉穩(wěn),時而歡脫,讓我想起了白鹿書院的諸葛山長,諸葛山長在書院里不茍言笑,私下就是個老頑童。”
裴閔如回道。
上官牧:“……”
他只是裝沉穩(wěn)沒裝好,偶爾流露出真性情而已,沒想到竟被她當成老頑童。
裴閔如招呼道:“坐下來聊吧。”
說完燙了個杯子,給他沏了一杯茶。
上官牧方才只顧著緊張,如今安坐下來,聞到茶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渴了。
他啜了一口茶,鮮甜清爽,清香宜人。
“這是剛出的龍井?”
裴閔如點頭:“夏老剛從江南帶回來的。”
夏老便是奇本館的主人。
上官牧想起自己在信里對裴閔如說過,有機會一起去江南采茶制茶,賞江南春景,頓時呼吸一滯。
原來他想做的是老人家才會做的事嗎?
難怪她會把他當老人。
“你什么時候知道我真實身份的?”
裴閔如忽然問道。
上官牧再次呼吸凝滯。
“我們通信兩個月后。”他小聲道,“我去拜訪你大哥,在他那里看到了你的字。”
“這么早。”裴閔如微微訝異,“我還以為是我托你找醫(yī)女的時候。”
她那時想給太子下藥,不敢讓裴家知道,莫名想起了自己的筆友。
雖然素未謀面,但她從字里行間判斷出對方是可靠之人,便冒險拜托他代為尋醫(yī)。
上官牧臉色微紅。
“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只是不想就此斷了往來。”
“我明白。”
裴閔如笑道。
她以為上官牧是跟夏老一樣的大儒,才會一直和他通信,若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定會避嫌。
她父親和兄長也是博學之人,但他們與她交談,難免會夾雜訓誡。
“牧云居士”這樣能讓她暢所欲言之人,十分難得。
因而哪怕她可以通過蹲守奇本館,輕易找出他的身份,她也沒有這樣做。
今日純屬意外。
她放完信后,和夏老在庭院喝茶,聊起一本古籍,上二層來拿,不曾想,竟撞見取信之人。
上官牧倉皇逃離之后,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去年端午遇劫后紀長卿告訴她的,那位找他幫忙營救她而又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朋友。
“多謝你這些年對我的幫助。”
她端起茶杯,誠摯感謝道。
“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運氣。”
上官牧和她碰了一下杯,紅著臉道:“遇見你,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運氣。”
裴閔如微微一笑。
“這話你可能說早了,你的運氣還在后頭呢,等你遇見和你攜手共度余生的姑娘再說。”
上官牧神色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