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宛寧原本松下的心弦頓時緊繃起來。
祁赫蒼可不是隨隨便便能被糊弄的人,想必在外頭已經問過紅纓了。
她是唯一的目擊者——
如果另外三個都死了的話。
張氏自不用說,她趴在她身上還哭了一陣,至于蘇珍瑤的那個婢女,也該是不行了。
唯獨蘇珍瑤,她摸不準,如果沒被淹死凍死,她那個孩子也會將她拖累死吧。
她才不信,命運次次都會眷顧同一個人。
陸宛寧垂下頭,雙手環抱在身上,似是艱難回憶著今晚的事。
“我本是去湖邊放花燈的,正好遇到蘇側妃,便同她說了幾句話。”
“殿下知道,蘇側妃和太子妃走得近,太子妃和我之間有誤會,蘇側妃那張利嘴又豈能饒我。”
“我自知擅自出來已是壞了規矩,不欲和她糾纏,便帶著娘去另一邊。”
“誰知才走了幾步,便看到蘇側妃和她的婢女跌落到湖里去了。”
“當時兩人離湖邊比較近,娘見一時半會兒來不了人,便想伸手去拉。誰料,岸邊濕滑又下雪凍住,娘自己沒站穩,反倒被拉下去了。”
說起張氏,陸宛寧泣不成聲。
為了今夜,她謀劃已久。
此刻眼里的痛苦卻不是假的,那畢竟是這世上最愛她的娘親啊。
“我自知殿下與我之間有了嫌隙,也以為自己已被殿下舍棄,若非舍不得殿下,早已帶著腹中孩兒離了這無趣的世道。”
“本就活著無用,倒不如搏一搏,若是能將蘇側妃救回來,將她肚里的孩子救回來,也算為殿下做了一件好事。”
“胡鬧。”祁赫蒼憂心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你怎么就不知珍惜。”
“殿下,”陸宛寧開口打斷他,“我從小便知,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就如我和蘇側妃出身不同,尊卑有別,我的孩子和她的孩子,又豈能相同。”
“與其讓我的孩子生下來以后,因有個受人唾棄的娘親被人輕視,倒不如帶著他一起去了才好。”
“不是這樣的,”祁赫蒼握住她的手微微顫抖,“宛兒,她比不得你,她的孩子也比不得你的。”
室內燭火跳躍,將二人相擁的畫面映在窗花之上。
待屋里人聲間歇,最后一盞燭火熄滅,祁赫蒼才推門走出來。
“殿下可是要回九重殿休息?”德喜躬身問道。
連下了幾個時辰的大雪,此刻已經停了。
屋外銀裝素裹,連房檐下的宮燈都被映得亮堂了許多。
“我去慶云居看看,太子妃現在在何處?”
“蘇側妃順利產女后,太子妃便回了銜月殿。”
桃桃。
祁赫蒼心里默念了幾遍。
今夜,她定是對自己失望透頂了吧。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德喜,立刻派人將陸成找來,查一查今晚東宮的事。”
“還有,”祁赫蒼闔眼穩住心神,才說出口,“陸側妃的胎象一直是由陳太醫負責的,找旁人人去太醫院查一下,是否有異樣。”
心疼她是真,安慰她是真,懷疑也是真。
用自己的孩子去換別人的孩子,天底下會有這樣的母親嗎?
若真的有,這樣的母親,要來又有何用。
“是。”
德喜不知他們在里面說了什么。
在他的印象中,太子對陸側妃一向寬容。
原以為經此一事,兩人會重歸于好,看來之前的事當真將太子的心傷的不淺,否則也不至于除夕夜就要派差事。
哎,可憐的陸成。
屋外冰天雪地,銜月殿里暖融融的。
許灼華披著半干的頭發坐在火盆旁邊,守著里面的板栗。
“娘娘今夜是不打算睡了么,大晚上還要吃東西。”如棠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盯著盆里的板栗。
許灼華淡淡說道:“反正除夕夜要守歲,我也算應個景吧。”
如蘭笑著推了推如棠,“娘娘本是早起早睡的性子,今夜咱們院里多了一位小郡主,娘娘心里高興,才睡不著的。”
提起小郡主,如棠頓時生了興致,“奴婢剛才去瞧過了,小郡主吃過奶,睡得正香,就像之前劉總管養著的那窩小貓仔似的,可愛極了。”
“皺皺巴巴的,哪里可愛了。”許灼華邊說,邊用挑子將板栗往柴灰里推了推。
“娘娘不知,這小孩子生下來都是這樣的,小郡主又是早產,更是小了些,等長開了就好了。”
“奴婢瞧著小郡主的眼睛嘴巴和蘇側妃一個模子,想必長大了是個美人。”
“如棠,”許灼華抬頭笑意盈盈看著她,“既然你這么喜歡小郡主,以后就去她身邊伺候吧。”
如棠笑不出來了。
眼睛一眨,眼角泛紅就要哭出來。
如蘭看不下去,拉住她柔聲道:“你這是做什么,不過就是隔了一堵墻壁,腿一邁就能看到娘娘。”
“娘娘是不放心,想讓你先過去盯著,日后穩定下來,你隨時回來就行了。”
如棠這才知道,太子妃逗了自己一場,原是早就已經做好的打算。
她跪坐在許灼華身下,甕聲道:“娘娘說話算話,無論如何都不能將奴婢送給別人。”
許灼華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你這么好的人,我怎么舍得讓你走。”
“哦,那也不是一定不行,等你哪日想要嫁入了,或是不想繼續待在這高墻中,你說一聲,我自會替你打點好。”
“奴婢不走,奴婢沒有喜歡的人,也沒有想去的地兒,奴婢一輩子都待在娘娘身邊。”
許灼華低低笑了一聲,和如蘭又安慰她好一陣。
等到過了寅時,明鳶才披風戴雪從外頭回來。
“娘娘,您交代的事都辦妥了。”
“那人拿了銀錢,一早就出了城,才走出兩里地,就遇到有人要殺他。”
“奴婢將他救下來,讓他混在城隍廟的乞丐里頭,該怎么說怎么做都已告訴他。”
許灼華知她辦事妥當,沒再多問,撿了一顆栗子遞給她,“在外面跑這么久定是餓了,快吃吧。”
微微開口的栗子散發出香甜的味道,明鳶本不是好甜之人,也忍不住多吃了兩顆。
“娘娘,咱們當真什么都不做么,萬一殿下的人找不到他,豈不是......”
許灼華剝開一顆栗子,遞到她手上,“陸宛寧在太子心里生了一根刺,這根刺不拔,他便難以安心。”
“他已經派人去找陸成了,陸成一旦出手,那必定是要使出挖地三尺的勁兒。”
“紅纓那丫頭向來是說不來謊的,只要那個大夫暴露,順藤摸瓜下去,就算沒有實證,太子也該知道發生了什么。”
一個原本就保不住的孩子,被陸宛寧棄了,拉下蘇側妃母女陪葬,怎么想都是劃算的買賣。
只是沒想到,她連張氏都肯舍。
看來,她也知道,若不是下了血本,祁赫蒼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信她。
只可惜——
錯過,就是錯過了。
明鳶擔心道:“娘娘,陸側妃會不會對紅纓下手?”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陸宛寧似乎已經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了,斷然沒有再冒險的道理。
許灼華拍拍手,準備進內室睡一覺。
走出幾步,又添上一句話,“派兩個嬤嬤過去看著,別再出人命了,明日初一,還是討個好兆頭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