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禮部尚書周庭堅跨步出列,拱手道:“陛下現已繼位,便該考慮充盈后宮。臣記得先帝繼位時,膝下已有三位皇子兩位公主,而陛下只得一位公主,子嗣單薄,于社稷不利。”
“臣諫言,懇請陛下盡快開始選秀,為皇家開枝散葉。”
祁赫蒼高高坐在龍椅上,垂眼看向底下的老臣。
周庭堅輔佐先帝四十余年,在禮部尚書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幾年,從未讓人挑出錯處。
今日這般急著提出選秀......
德喜往他跟前湊了湊,小聲說道:“周大人家中有一嫡親孫女兒,下個月就要及笄了,容貌昳麗,才思敏捷,在京城是小有名氣的才女。”
祁赫蒼唇角微動。
怕是他的心思不止于此吧。
京城世家林立,姻親關系錯綜復雜,既可以同進同退,抵御風險,又可在朝中彼此照應。
許灼華雖是大長公主外孫女,但畢竟出自安陽許家,遠離京城權勢中心。
欽天監那邊,定是有人漏了消息出去,讓底下眾人蠢蠢欲動,對后位打起了心思。
祁赫蒼淡淡回道:“周大人此言有幾分道理,不過選秀之事急不得,待皇后理順后宮事宜,再行操辦也不遲。”
聽到皇后二字,底下不少人的耳朵都側立起來。
聽這意思,皇帝是打算立后了。
星象有異,打探到這個消息的人不少。
周庭堅浸現下摸不準帝王心思,擔心自己說得多錯得多,索性緘口不言。
但總有人忍不住跳出來。
“陛下,臣聽聞欽天監測得中宮星位有異動,不宜立后,不知陛下所說的皇后,是指何人?”
祁赫蒼輕嗤一聲,“愛卿覺得除了太子妃得配后位,還能是何人?”
“臣愚鈍,請陛下恕罪。”
“退下吧。”祁赫蒼不悅開口。
另有一臣子出列,“陛下,欽天監觀天象一向準確,請陛下順應天意。”
說話的,正是一名御史,年紀已過七旬,說話慢吞吞晃悠悠。
他是三朝老臣,就連先帝和他說話也極為慎重,生怕他一激動就死在殿上。
祁赫蒼放緩語調,耐心道:“李大人不必擔憂,朕已想好對策,既然天上星宿應對的是中宮坤寧宮,皇后入宮后,朕另擇宮殿安置便是。”
“皇后本是太子妃,現下已有身孕,若不封后,豈不是讓朕做下貶妻為妾之事,受天下百姓嘲諷嗎?”
這件事,祁赫蒼思來想去,終是舍不得許灼華受此委屈。
她嫁入東宮之時,他已因誤會讓她蒙受諸多不公。
就算有錯,也不該由她一個女子去承擔。
至于天象之說,他信一半。
另一半,自有他天子之命可改。
冊封的旨意都已寫好,只待下朝后用印宣讀,下午就能送去東宮。
既然有人在朝堂上發難,正好讓眾人知曉此事。
好幾個人都將目光投向欽天監監正孫舟,此事和他最為關切,只要他說一句不行,光是御史臺那一幫臣子就能皇帝應付好一陣了。
孫舟抖了抖官袍,走到殿中,朗聲道:“陛下英明,臣也有此意,皇城以星宿排布修建,坤寧宮正對天府星,寓意中宮之所,若皇后另擇宮殿,確實可以避開紅光災禍。”
周庭堅的胡子動了動,終究忍住沒開口。
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只怕早已私下商量好了。
他頓時有點后悔,清明大半輩子,竟在這件事上犯了糊涂。
哎,也不知新帝對他,會不會生出芥蒂。
祁赫蒼很滿意孫舟的回復,揮手道:“既如此,欽天監趕緊選個好日子,行皇后冊封大典吧。”
“退朝。”
大殿中,眾人跪地,“恭送陛下。”
孫舟埋著頭,暗自吐出一口氣。
真是好險吶,他昨晚一宿未睡,思來想去該如何將這件事圓過去。
既不能壞了他的名聲,讓旁人參他一個行事有誤,又不能讓陛下生出疑心,懷疑他和皇后勾結。
既然是皇帝金口玉言,他順勢而為,也是為陛下所思為思,陛下所慮為慮嘛。
心頭大患一解決,孫舟只覺神清氣爽,心情愉悅。
連好幾個大臣的嗤聲,都充耳不聞。
每日星象都需記檔,期間經手人眾多,至于是誰傳出去的,他才不想管。
哪個部局里沒有被人安插過人手?
平衡之道方能長久,皇帝不也沒追究么。
孫舟過了這道大坎,許是心中有愧,今日下值便比往日早了許多。
夫人余氏嫁給自己幾十年,里里外外都能干,除了性子潑辣些,也稱得上一句賢內助。
他回去的路上特意繞道買了幾道小菜,想著晚上和夫人關起門來小酌幾杯。
回到家中,下人過來稟報,“大人,夫人下午接到東宮的帖子,還沒回來。”
東宮?!
孫舟恍若迎面被劍劈了一刀,完全來不及閃躲,硬生生守住了這份刺痛。
不是已經辦好太子妃......
哦,不,皇后交代的事了嗎?
她,她怎可出爾反爾。
孫舟心底生出一股怒火,徑直往門外走。
為官幾十載,他也不是那種任由誰都能捏在手心搓圓捏扁之人。
這事放在哪里,都是皇后行事不端,背信棄義。
他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大不了鬧到御前,誰都別想討到好!
銜月殿內,響起愉悅的笑聲。
“妾身竟不知,娘娘習得這一手好女工,瞧瞧,這副小貓戲球,貓兒靈活得像要跳出來一般。”
余氏捧著繡棚,贊不絕口。
今日下人稟報,說皇后娘娘下了帖子邀她去東宮,她當時又驚喜又疑惑,想著封后的旨意才下,皇后娘娘怎么會突然想起自己。
到了東宮,皇后一臉和氣,竟是想跟她請教如何縫制嬰兒衣物。
余氏在閨中時,便以女工出名,后來有了孩子,更是親力親為。
因衣裳花樣特別,在聚會中時常被人問起。
沒想到,竟連皇后都知道此事。
她還想著,若今日盡心得了皇后青眼,說不定自家老爺的仕途又要往上走一走了。
許灼華和氣笑道:“孫夫人只怕是在哄本宮開心吧,都說你做小衣裳最有心得,你今日可別藏著掖著,有什么本事盡管教給本宮。”
“娘娘客氣了,”見許灼華態度和善,余氏受寵若驚,回道:“娘娘鳳體矜貴,只需要吩咐一聲,妾身就是不睡覺不吃飯,也得將小皇子的全身衣裳準備好。”
“本宮也是第一次做母親,自然什么都想給最好的。旁人做的再好,又如何比得上自己的心意。”
“是是是,妾身當年也是這樣想的呢。”
和皇后說的越多,余氏越覺得皇后大度可親,真真是喜歡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