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華殿。
太后斜靠在貴妃榻上,身后的婢女替她揉著肩背。
“哎,到底是年紀大了,今早多抄了一會兒佛經,肩膀就酸痛得很。”
她身后的桂嬤嬤趕緊上前笑道:“太后一心向佛,心懷慈悲,奴婢總勸您注意休息,您也不肯聽,如今是佛祖在借機提醒您呢,讓您少操心,少勞累。”
太后揚唇笑起來,“哀家心里頭想的念的,還不是家國安穩,國泰民安之事,咱們這些身在后宮之人,得了皇室蔭庇,享子民供奉,既不能在朝前效力,盡些微薄之力也是應該的。”
話音剛落,滿室皆跪地稱頌,“太后仁慈,乃天下之福,萬民之福。”
“太后千歲,千千歲。”
聽著這些話,太后心里無比受用,原本酸痛的肩頸也瞬間好了大半。
她正要開口,便聽門外腳步響動。
德喜被婢女引著,候在門外,“奴才給太后請安。”
太后撐起身子,往外瞥了一眼,拖長聲音道:“是太子身邊的人啊。”
“怎么?太子想起哀家這老太婆了?”
皇帝孝順,有什么好東西盡先送到她這兒來。
太后對皇帝挑不出毛病。
可太子跟皇后,真不愧是親生母子,自己是一點兒好處都沒在那兩人身上賺到過。
德喜聽著里頭陰陽怪氣的聲音,面上依舊笑著,“回太后的話,奴才奉殿下之命,給太后送個人過來。”
太后心頭納悶,開口道:“送人?哀家這里可不缺人。”
“還真是太后這里出去的人,殿下說既然是太后的人,還是送回來為好。”
德喜說得客客氣氣,可太后卻聽得腦門突突直跳。
她明里暗里往祁赫蒼身邊塞過不少人,但東宮管得嚴,皇后又卡得緊,就算她的人進去了,也近不了祁赫蒼的身。
眼下,也不知他要送誰回來。
不過,送誰回來,她都是不會認的。
太后當即冷笑道:“太子是糊涂了吧,哀家的人都在哀家身邊好好的,可不興隨便指著誰就說是哀家的人。”
“罷了,哀家也難得跟你個奴才一般見識,讓太子來見哀家,有事當面說清楚最好。”
德喜往后退上一步,祁赫蒼邁著步子走了進來。
太后見到他,臉色一沉,轉過臉去。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祁赫蒼一身月華色常服,玉冠高束,身上的肅然之氣少了許多,此刻瞧著,不過是一位年輕郎君來看自己的長輩。
見他禮數周全,太后眼角往下落了落,聲音也不復剛才冷淡。
“起來吧,許久沒到哀家這里來請安了,今日到底是為什么來的,直接開口便是,何必弄得神神秘秘。”
說到后頭,太后的語氣已經溫軟下來。
她再不喜皇后,再對祁赫蒼有怨言,也避不開這是她的嫡親大孫子,大乾的繼承人。
血脈相連,著實讓她恨不起來。
面對太后的示好,祁赫蒼臉上也浮起笑意。
他轉身朝德喜示意,然后拱手對太后說道:“昨夜孫兒去凌香閣,遇到一個手腳不干凈的婢子,竟將主意打到我身上。”
“孫兒一向依規矩行事,查了一番下來,才知這人是皇祖母賞給陸側妃的。”
“既然是皇祖母的人,便該由皇祖母收著才好。”
太后垂下眼眸,掩住閃爍的眼神。
心里暗罵,沒用的賤婢,枉費她挑挑揀揀多時,好不容易找了一個貌美又沉得住氣的,結果這般不中用。
再轉念一想,難保不會是陸宛寧背后動了手腳。
想到這里,太后心頭一股怒火沖上來,厲聲喝道:“這人是哀家賞給陸側妃的,她自個兒沒管好,太子也該連她一并罰了才是。”
“今日跑到哀家這里來說道,難不成太子是想對哀家問責么?”
祁赫蒼嘴角微微勾著,看起來像是一副好說話的模樣,可細看他的眼底,卻只剩狠厲寒意。
“陸側妃管教不嚴,孫兒已經處置了,今日就會將她送回東宮,禁足思過。”
太后心頭猛地一驚。
她原以為太子只是因為若玉行事不當心中氣惱,可聽到他將陸宛寧送走,便知事情絕不會如她剛才所想那般簡單。
她轉過臉,朝桂嬤嬤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出去瞧瞧。
只一會兒的功夫,桂嬤嬤白著臉快步走進來,在太后耳邊低語了幾句。
太后面色頓時失了血色,瞪大眼睛看向祁赫蒼。
“你,你竟然敢動我的人。”
方才落入她耳中的原話是,“若玉的尸身就在外面擺著。”
太后在后宮多年,這種事情早就見怪不怪。
可若玉是從她這里出去的,死了便罷了,偏祁赫蒼將人抬了進來。
這不是明擺著打她的臉嗎?
“太子,你今日這般辱沒哀家,實在是不孝不忠,枉為儲君,枉為人子。”
“今日這事,哀家定不會善罷甘休。”
“來人,將皇帝......”
“慢著。”祁赫蒼開口。
外頭的腳步聲立即停了下來。
太后此刻更為氣憤,伸手重重拍在桌上,“哀家不信,今日還治不了你了。”
“你聽著,皇帝不只有你一個皇子,卻只有哀家一個母親,哀家還真想看看,皇帝是選哀家,還是選你。”
看她這副架勢,今日竟是想動他的儲君之位。
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祁赫蒼神色淡然立在殿中,輕輕拂了拂衣袖,慢悠悠說道:“皇祖母先別急,不妨想想,諸位大臣若是知道,身為太后,皇祖母往我身邊塞人便罷了,還讓人對我下穢藥,威脅陸側妃助人色誘于我......他們會作何感想?”
“你,”太后抬手指向祁赫蒼,顫抖道:“你威脅哀家?”
祁赫蒼迎向她的目光,開口道:“是。”
若不是太后從中作梗,陸宛寧也未必會變了性子,和他生出嫌隙,以至于——
情分兩斷。
這口氣,他咽不下,吐不出。
他已決心將陸宛寧送走,徹底割舍這段感情。
可心里的怒火,卻不得不找人承擔。
回想過去太后對他用的種種卑劣手段,他不想再忍,以后也不會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