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時辰到了,該起了。”
碧色紗簾挽起一半,清亮的燭光從外面透進來,將許灼華從睡夢中喚醒。
她轉過身朝向外面,朦朧眼色中出現一張笑盈盈的少女的圓臉。
明鳶穿著一身栗色短衣立在外頭,頭發用絲帶高束,一派神清氣爽。
許灼華的夢做到一半被打斷,人還有些迷糊,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今日是第一次早練。
如棠上前一步,將她扶坐起來,笑道:“奴婢還真是羨慕明鳶,年紀小精力好,這才到卯時,她已經練過一趟回來了。”
許灼華撐著手,仔細看了看明鳶。
聽大長公主說,明鳶尚未滿十五歲,卻是暗衛里出類拔萃之人。
看著她俏生生的眉眼,許灼華似是自語,“明鳶瞧著,不像會打架的樣子。”
如棠也低聲笑起來:“可不是嗎,要不是大長公主親口說,我只當她是尋常女孩,還得是那種乖巧機靈的,可不像動不動就要跟人動刀拼命的。”
明鳶落落大方,露出兩顆小虎牙,更可愛了,“娘娘和如棠姐姐不知,越是做暗衛的,越是得隱在人群里,若是像傳聞那般不茍言笑,黑衣蒙面,豈不是就差將暗衛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許灼華掩嘴笑了幾聲,“聽起來是有幾分道理。”
心里暗想,就聽你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好了。
反正她也沒見過別的暗衛。
等如棠伺候完洗漱更衣,許灼華便帶著明鳶去了正殿后面的庭院。
“娘娘想學些什么招式,若是只想自保,那便不用學太難的,會幾招應急就是。”明鳶的言外之意,就是跑得快躲得快就行了。
許灼華搖頭,“敢對我動手的,絕非尋常之輩,我這樣的年紀再怎么學也不過是螳臂當車而已。”
“明鳶,你也不必費心思,每日帶著我練些基本功,鍛煉身體就行了。”
許灼華之前一直抗拒懷孕,雖然說了那么多理由,可最重要的還是她害怕。
前世,她母親就是生她的時候大出血走的。
雖說她含著金鑰匙出生,可再多身外之物又如何比得上母親的懷抱呢。
對于生育這件事,她天然就帶著恐懼,這種恐懼還和喪母之痛連在一起,讓她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宣之于口。
再加上如今年紀尚幼,身體還沒發育到最佳適合生育的狀態,她就更不敢輕易嘗試了。
她不想死,更不想自己的孩子像她一樣,孤零零地在這世間爭斗。
可她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若是遲遲未孕,她可不認為太子會有另一個再等五年的耐心留給她。
誰讓祁家真的有皇位要繼承呢,管他是男是女,總得先有了才好謀算將來。
明鳶在大長公主身邊跟隨多年,早已練就不多問不多想的習慣,既然太子妃只想鍛煉身體,那她就按要求安排好就是。
總之有一點她牢記在心,真要遇上什么,自己便是豁出命去也要保太子妃周全的。
明鳶垂眸想了想,“奴婢明白了,那奴婢就帶著娘娘先拉練吧。”
一刻鐘以后......
如棠捧著熱水、熱茶和干凈的棉巾遞到許灼華身前。
“娘娘,快擦擦汗,喝點水,怎么累成這樣。”
是啊,許灼華也想問。
才半個小時,她已經累成狗了。
“娘娘,今日是第一次,先適應一下強度,咱們明日繼續。”明鳶立在她身后,說的云淡風輕,說的斬釘截鐵。
這時候,許灼華才明白,為何祖母偏偏選了這個小丫頭跟著自己。
她對自己狠,對別人也不手軟啊。
如棠看著許灼華喘著粗氣的模樣,遲疑道:“娘娘要不歇歇吧,您身子嬌貴,哪里吃得了這種苦,等恢復好了再練也不遲。”
許灼華粗略擦過臉,便往凈房走,邊走邊說,“明鳶現在是我師傅,聽她的。”
“如棠,我可提醒你,你要是再拉我的后腿,我就要讓你跟著一起練了。”
如棠看了看初露天光的天色,使勁搖搖頭,趕緊跟了上去。
此時,離京城數百公里的南郊大營也已經開始點兵。
陸虞昨晚值夜,交完班可以得半日休沐。
南郊大營設在江南,作為京城和南境之間調度周轉的駐地。
這里既不用擔負拱衛京師的重責,也不必像南境將士一般在前線廝殺作戰。
許多京中權貴子弟都喜歡來這里鍍一層金,美其名曰“歷練”。
所以,陸虞的身份,很快就被傳開了。
“陸將軍,回去休息了嗎?”
陸虞尷尬地點點頭,快步離去。
可周邊議論的聲音還是鉆進了耳朵。
“瞎說什么,他現在就是個大頭兵,也配稱將軍。”
“人家姐姐還在東宮做側妃呢,保不準那日就又飛上枝頭了。”
“我聽說,那個側妃已經失寵,會不會是被他拖累的。”
“誰知道呢,不過大將軍待他還是留著情分的,否則也不會將他派到咱們這里來了。”
情分?
陸虞冷笑一聲,眼底涌起嘲諷的寒意。
他是戰士,是將軍,是該在戰場上舉刀提槍沖鋒陷陣的兵。
而不是被困在這處只能養老的駐地軍營里。
遭人算計,他認了。
違反軍紀,他也認了。
可若是大將軍對他尚有一分憐憫,就該將他重新送回南境,就算從小兵做起,憑他的能力,他還有機會建功立業,東山再起。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混吃等死。
“陸將軍。”一個身影攔在營帳前。
陸虞頭也沒抬,聲音從齒縫里傳來,“我說了,別叫我將軍,若是再......”
“平陽虎落,不過一時沉底,將軍驍勇善戰,總有一日能重回山巔。”
對方不疾不徐,言辭懇切,并不像那些人只為了羞辱他。
陸虞停下腳步,抬起頭來,伸出去的手堪堪停住。
攔住他的是一位眼生的士兵,他從袖口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雙手呈上。
“將軍不是想要一個機會嗎,就在這里。”
陸虞心頭砰砰跳了幾聲,下意識就要去接。
可手才挨著信封,就立刻警覺起來。
他已經被下過套了,此刻再不敢輕信。
“將軍不必擔心,貴人想說的話都在信里,您看過以后,若是覺得行,便依計行事,若是不行,一把火燒了,我也權當今日沒來尋過將軍。”
見他眼中仍有窺視之意,士兵笑道:“莫非將軍到了這南郊軍營,周身的氣魄也跟著落魄了?”
陸虞心底的憤懣不甘突地騰起來,一把攥過信,頭也不回扎進營帳。
孤身潛入敵營,面對數倍于他的敵人,他都沒怕過,一封信又能奈他如何。
借著一縷燭光,陸虞抖開信箋。
信上只有短短幾行字。
卻叫他拳頭青筋畢現,眼底布滿恥辱、憤懣和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