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珍沒怎么放在心上,轉身走了。
許霽青把校服脫下,去外面的小浴室沖涼。
筒子樓里裝的還是老式電熱水器,水箱不大,夏天里好幾戶人家輪著洗,這個點已經空了。
涼水劃過少年英挺的眉骨,順著肩背往下淋,沖過緊繃結實的小腹,一身寒氣。
回沙發躺下時,身子底下的皮子都暖烘烘的。
許霽青卻覺得放松。
勞累一天的困意一瞬涌了上來,讓他沉沉閉上眼睛。
住群租房時,他們連淋浴頭都沒有,只能用臉盆接水擦。
他的手擰不干濕毛巾,掛在窗外的晾衣桿上,第二天一早還在滴答水。
樓下老太太因為這事上來過一次,林月珍不好把自家事告訴外人,再往后只要許霽青想洗澡,女人都會等在門口,默默給他把毛巾擰了。
毛巾不臟。
但母親是異性。
他難堪,又忍不住厭棄自己。
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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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后的第一個周末,蘇夏改頭換面。
有課就跑去音院上課,剩下的時間就待在家練琴。
聽見蘇小娟電話里聊到新廠房選址,更是彈坐而起,主動請纓陪媽媽去臨市看地。
當天來回的行程,蘇夏的小包收拾得比軍訓還快,司機一到就往后座鉆,唯恐女人猶豫。
看著女兒烏亮亮的眼睛,蘇小娟一時間有些失語,“這次不去市區,城郊都是荒地,連麥當勞都沒得吃。”
“我也不用人陪,要是真有點什么事,讓舅舅跟著就行了。”
蘇夏趕緊表忠心,“舅舅哪有我好用。”
蘇小娟眉梢一挑。
“你說的嘛。”
蘇夏心里藏著事,手心直冒汗,唯恐蘇立軍在這時候就鉆了空子,為將來犯事卷錢打地基來了。
“小時候買鋪子抓鬮選位置,每次都抱著我去抓,好位置一抓一個準。”
“我有預感,這次你帶我去,選出來的地皮風水絕對旺,兩年我們家換房,三年把你送進福布斯富人榜。”
蘇小娟被她逗笑,掐了把她軟乎乎的臉。
周一早上。
原定六點一刻送蘇夏上學,蘇立軍提前到了半個多小時,和母女倆一塊吃早飯。
豆漿沒喝兩口,他耐不住瞥了蘇小娟好幾眼,小心開口道,“我聽公司里說,新廠子的地已經看了。”
“就是去看看,還沒定下。”
蘇小娟說,“你來江城還沒多久,不用這么急著往外跑,先在本地熟悉熟悉。”
“……一個月也不短了吧。”
蘇立軍硬擠出一個笑,“姐你這么長時間沒回過家,可能還當我是以前那樣,可咱媽上次也說了,我都改好了。”
“之前跑大車跟過的老板,沒一個不說我靠譜的。”
阿姨端上兩碗銀耳羹。
蘇夏一直沒吭聲,拿著瓷勺子慢慢喝,這會突然開腔,“舅舅真挺好的。”
她表情很認真,沒有調侃的意思。
像是在給他鳴不平。
蘇立軍還沒來得及感激,就聽見少女繼續道,“開車可穩了,剎車一點感覺都沒有,以前的司機老是晃得我想吐,還是坐舅舅的車舒服。”
“那天送我學琴開過夜市,正好有人鬧事,可誰見了舅舅都不敢碰我,要是舅舅能一直接送我就好了。”
蘇夏聲音清脆,語調里還有這個年紀特有的天真,很是悅耳。
她最近聽話得不行。
蘇小娟怎么看女兒怎么順眼,只笑道,“那你問問舅舅愿不愿意?”
兩雙相似的杏眼相繼看過來,根本沒人在乎他死活。
蘇立軍臉色難看的不行,偏偏寄人籬下,也只能應了,“……我都行。”
進城前父母還跟他打包票,說投靠了蘇小娟,以后蘇小娟公司的一半都是他的,豪車大房子隨便挑。
出來做生意嘛,女人哪有他這樣的大男人體面。
親姐姐哪會舍得讓他吃苦,過不了幾天就成二把手了。
可如今一看,什么二把手?
他是大老遠專門來伺候千金大小姐,給蘇小娟當看門狗來了!
時間剛過六點半,城市天色像被江水沖刷過,泛著淡淡的霧。
以往開車路上,蘇立軍愛說些新奇事件逗蘇夏開心,這天卻垂頭喪氣的,一句話都沒說。
蘇夏樂得清靜,在后座賞了一路街景。
她一點都不擔心蘇立軍會跑。
且不說以他那樣的履歷,該去哪再找一份八千多的工作,就算他真跑回老家了,她也求之不得。
一樁心頭大患暫時消除,蘇夏渾身輕快,連早讀都覺得可愛了不少。
上輩子她是鐵血壓線選手,回回踩著早讀鈴沖進教學樓,數不清被抓住扣了多少分。
時間往前拉半小時,樓里樓外都還沒什么人,樹梢頭鳥鳴啁啾。
蘇夏新鮮得不行。
她做好了全班第一個到校的準備,結果一推門,窗邊已經坐了個人。
就在她那張桌子旁邊。
許霽青像剛轉來那天一樣。
一身雪白的校服,拉鏈拉到頂,在淡金色的晨光里安靜讀書。
門閘聲響,許霽青抬頭,淺褐色的眼眸看過來。
有旁人在還好些,教室里這會只有他們兩個人,蘇夏局促地握緊門把手,拼命克制住自己轉身出去的**。
她咽了咽口水,“你……看到我啦?”
……
蘇夏恨不得把自己埋了。
又不是女鬼。
一百多斤在這放著,看得見只能說明不瞎。
她窘得耳朵根都紅了,許霽青卻收回了目光,很淡地“嗯”了聲。
沒進教室前就看到了。
窗外是從校門過來的近道,女生書包上掛了好幾個毛茸玩偶,腳步聲歡快,馬尾上綁的小兔子發圈也跟著一蹦一蹦。
他沒見過這種女孩子。
上課時困得睜不開眼,只是過了個周末,又好像因為上學這件事開心得不得了,圓滾滾的小鳥似地,往這間沉悶的教室里飛。
就是看見他之后,有點蔫了。
許霽青這么想著,那只蔫了的小鳥慢騰騰挪過來,停在他身邊。
女孩子身上的香氣漫過來。
他放緩了呼吸,微不可察地別過了臉。
蘇夏把書包放到腳邊,不急著掏課本,手搭在校服裙上挺久,小聲喊他,“許霽青。”
男生沒回頭,長而直的睫毛垂下,專注地看著面前的單詞書。
蘇夏也不惱,低頭去看他的手。
這是她前世摸索出的經驗。
許霽青做事的時候不愛搭理人。
而不愛搭理人的另一層含義就是,她只要不嫌單機無聊,做什么他都不會攔。
袖口外,男生手背的傷已經好了一些,應該是涂了藥,沒有之前那么嚇人了。
蘇夏看得目不轉睛,想起那天在藥房里聽過的燙傷恢復注意事項,微微蹙起眉,“你還疼嗎,怎么沒貼敷料呀?”
她苦思冥想了好一會,終于為他的沉默找出一個解釋。
“……你是不是不會用?”
“沒關系,我——”
男生眸光淡淡,不帶什么情緒地等著她說完。
只是被這么看著,那句“我教你”,就這么在她喉嚨口咽了下去。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可許霽青擺明了一副早讀被打擾的不耐樣子,想必已經被她煩死了。
微風吹過,窗外藤蔓枝葉簌簌,拂起深深淺淺的綠浪。
教室里還沒來人,安靜得只剩風聲。
許霽青抬眼,把她剩下的半句話補完,“你幫我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