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能欣賞自己認知內的東西。
蘇夏也看不出什么門道,只覺得那根線畫得直極了,由衷感嘆,“你好厲害啊。”
少年沒應聲,專心整理桌面。
跟班上那些皮猴不同。
許霽青不是長大后才偽裝出的深沉性子,他從小就不怎么習慣表露情緒,難猜得很。
蘇夏也看不透他是開心還是不開心,隔一會瞄他一眼。
可直到預鈴響起,許霽青都沒再理過她一次。
她怕他被自己蠢到,以后不準備和笨蛋來往了,咬了咬牙,又把包里僅剩的另一包威化餅干拿出來,從桌子下面塞過去,“給你吃。”
聲音很輕,說悄悄話似的,但賄賂的意思一點都不遮掩。
許霽青淺淡的眸垂下。
蘇夏像是很喜歡草莓,頭發也水果糖似的香,身子探過來時,幾縷垂落的發絲被風吹起,汁水一樣的甜膩迸濺了他一身。
那包威化餅干粉嫩嫩的,印著小白狗和櫻花,和女孩子身上一個味,就像是她的一部分。
還回去就是順手的事。
可許霽青抿了抿唇,面不改色把東西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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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是語文和英語,不像老班的課那么硬核,很快過去。
鈴聲一打,蘇夏拉著何苗就跑,一路狂奔沖去食堂。
趕上百強中學評選,為了能在榜上前進兩名,校領導處處都舍得花錢。
連小炒窗口都是專門挖的川菜大廚,不算貴,但麻辣鮮香味正,一點都不輸外面的小飯館,很多熱門菜去晚了都搶不到。
兩個女生面對面坐著,桌上小碗菜擺得滿滿當當,就一盤干鍋包菜是素的。
蘇夏請客。
她還沒動筷,何苗就小心翼翼開口,“……班長上午貼了新通知,這學期有學生會的人盯著收盤子,剩太多的話要給班里扣分,這你知道的吧?”
“知道啊,吃完不就行了。”
蘇夏夾起一塊水煮肉片,看了眼前桌小鵪鶉似的的瘦弱身板,先放進她碗里。
她動作很自然,一點都沒有往常高高在上的樣子。
誰見過公主這么照顧人?
何苗一下子有點無措,攥緊了不銹鋼筷子,“你之前不是說,不喜歡吃這種油膩的東西?”
“我說過。”
蘇夏點點頭,“我裝的。”
她口味隨蘇小娟,無辣不歡,多高級的西餐廳都不如一頓火鍋吃得開心。
上輩子為了減肥,她把辣椒連帶著肉一塊戒了,每次往食堂桌子前一坐,盤子里一片白白綠綠,米飯上層拿來吸油,只吃下面那兩口。
如今想起來,只覺得腦子有坑。
蘇夏毫不懷疑,當年誰都覺得她情緒不穩定,跟她那個修仙似的吃飯法絕對有關系。
人又不是機器,都餓得頭暈眼花了,怎么可能還有好臉色。
能站起來喘氣就很堅強了。
她臉頰線條圓潤,投入地吃起飯來一鼓一鼓的,倒不顯得粗俗,只讓人覺得這女孩吃飯香,一看就有福氣。
何苗都看傻了。
她從碗里撈兩根豆芽,慢慢嚼著,半天才又憋出一句,“蘇夏,其實我覺得你一點都不胖……周知晏不值得你那樣。”
怕造成誤會,她又急忙解釋,“上次運動會,你站在前面給班里舉牌子,有周知晏身邊的男生偷拍你,還說了好多難聽的話,他看見了也沒管,我覺得真挺過分的。”
“其實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都是聽別人說的……我發誓,絕對沒有說你眼光差的意思。”
何苗說完,小心看她臉色。
“干嘛發這種折壽的誓,撤回。”
蘇夏不在意,埋頭干飯,“我以前眼光就是挺差的,不用替我找理由。”
闊別十幾年的食堂小炒,色香味俱全。
她不想再被這個名字影響心情。
再抬頭,見何苗還愣在那,她又挖了幾大勺辣子雞過去,“我不胖,但你是真瘦,還想長個的話就多吃點肉。”
“還有,愿意把我當朋友的話,以后叫我夏夏。”
她嘴唇被辣油浸過,鮮艷花瓣似的紅,襯得臉蛋和脖頸雪白,潤潤的發亮。
何苗是女生,也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耳朵尖發熱,隔了會才喊她,蚊子哼哼似的,“……夏夏。”
蘇夏彎起唇,笑著“欸”一聲。
兩個小梨渦一出,何苗耳朵更紅了。
她把蘇夏夾過來的肉吃完,鼓起勇氣又夾了幾筷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擔憂地開口,“……我覺得新同學也不行。”
蘇夏看她,“哪不行?”
何苗小心斟酌著措辭,“許同學帥歸帥,但是看人的眼神好奇怪啊,我也說不好,總覺得他性格會有點極端。”
“……誰知道呢。”蘇夏隨口應著,強壓下心里那點欽佩。
可以啊。
江城晚報的何苗老師。
十幾歲的時候,看人已經這么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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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有愛心窗口。
套餐三塊錢一份,緊挨著免費的粥桶,就在出口旁邊。
蘇夏放完餐盤,挽著何苗的胳膊往外走,附近長桌來來回回掃了好幾圈,許霽青不在。
還是等回了教學樓,才看見儲物柜邊有道人影。
江城人沒午睡的習慣,學校午休時間都短,頂多就趴趴桌子。
蘇夏還當是許霽青初來乍到不習慣,跑走廊來吹風消食了。
等走近了,她才發現。
這偏偏是她現在最不想見的人——周知晏。
十班壓根不在這一層,他來這趟的目的再明顯不過。
“誒喲喲,公主的稀客啊。”
吃了飯的男生勾肩搭背往里走,滿臉“我懂”的八卦笑容,路過他們時,還吹了長長一聲口哨。
何苗小碎步先溜了,蘇夏稍慢了一步,剛想兩眼一閉當沒看見,就被男生伸手攔了一下。
他和她記憶里的樣子差不多,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臉,唇邊天生帶著點弧,有種漫不經心的貴氣,蘇夏當年最著迷的是那雙眼——
漆黑又亮,眼尾微微上揚。
用學校里其他女生的話來說,看狗都深情。
“躲我就算了,怎么連樂團的選拔集訓都不去?”
蘇夏是真忘了,“什么時候?”
“十一假期之后,上周末在小群里發的通知,就你沒回,老師讓我來通知你。”
重生后任務清單太長,經他這么一提醒,蘇夏才想起這回事。
讀高中時,她練琴練得松懈,但拜蘇小娟的鈔能力所賜,也當了兩年的大提琴首席。
除了文藝匯演之外,校樂團一直沒什么存在感,卻每年都能往省青少交響樂團推兩個名額——
這個的含金量可就大了。
那兩年高校流行到海外去搞藝術交流,進了省團的音樂生,只要高考成績別太拉跨,基本都能錄上不錯的大學。
何苗其實也在樂團里,選拔時彈鋼琴進的,因為性格太怯懦,時間一長就成了空氣,被調劑到了角落里,負責沙錘和三角鐵。
如果她沒記錯,這個所謂的小群里,應該是老師初步定下的候選人。
大提琴是她,鋼琴是周知晏,何苗連被通知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