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上來了點名表上沒有的人,體育老師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聽說是掛靠學籍的競賽生,看了許霽青幾眼就隨他去了。
一節課三刻鐘。
跑了兩圈熱身,剩下的時間練接發球。
三個排球場,因為班上男生多女生少,只分了最右邊的場地給女生,兩兩成組隔著網練習,空中各個方向來的球亂飛。
蘇夏這次吸取了之前的教訓,在床頭的小日歷上早早打了標記,提醒自己周四一早換上運動內衣。
白天上課的時候覺得勒得胸悶氣短,但一跑跳起來,又覺得難受了一天值了。
很穩,僅有的那一丁點晃動可以忽略不計。
剛上課時還有幾個男生偷偷往她這邊看,后來見沒什么甜頭,也都散了。
高中男生的注意力都這么短暫,隨便一點新動靜就能吸引走。
比如初來乍到的許霽青。
好用到這種程度的大腦,怎么可能只擅長學習。
跑圈時他在隊列最后,誰都看不見,可一開始練習發球,根本沒人忍得住不往他那邊看。
老師做完示范。
在身邊人還在掙扎著過網時,許霽青用的是跳發。
男生站在端線后三米,拋球、助跑、騰空,身體拉成一道極具爆發力的反弓,揮臂擊中球心的剎那,排球化作凌厲的白線,在灼熱的地面砸出脆響。
跳起來的那一下,風拂過少年漆黑的碎發,校服下擺微微鼓起。
隔了老遠,男生勁瘦的腰腹一閃而過,腹肌線條干凈而結實。
蘇夏看得呆住。
何苗抱著球感慨,“好兇……他練過吧。”
周圍女生都在往那邊看, 紅著臉交頭接耳。
蘇夏壓下那點莫名的心悸,把注意力拉回來,只在練習的間隙里偶爾瞥一眼。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么。
可心里惴惴的,總有些不好的預感,一整節課都心不在焉的。
和許霽青同組的男生,正是之前嘲弄蘇夏最歡的李睿。
許霽青發過去的球力道帶旋,沒人接得住。
李睿發來的球,他也完全沒有接的意思。
只是任排球彈起,再在空中截停,用左手原封不動地打回去。
幾個回合下來,球網對面的男生要么直接被砸中,要么躲開了一直在撿球。
李睿憋了一肚子的火,喘著氣罵罵咧咧,“我靠,你有毛病啊。”
體育老師正在旁邊糾正動作,聽見聲音趕了過來,“你們兩個,不好好打球,吵吵什么?”
李睿短袖蹭了一身灰,連臉上都有個排球印子,火辣辣的疼,“他神經病,不接我的球,還無緣無故地想整我,每次都沖著我的臉打。”
操場上人聲喧鬧。
但因為剛才許霽青的動作,惹得一群男生女生都往這看,其中還包括他之前笑過的蘇夏。
他越想越覺得丟臉,偏過頭咬了咬后槽牙,剛變了聲的嗓子尖利起來,“想出風頭想瘋了吧,這么想耍帥來上什么體育課啊,直接打一架,當我怕你啊。”
許霽青倚在球網邊站著,指節扣在排球粗糙的皮革上,沒被激怒,也沒有一句反駁。
他眼里無波無瀾,仿佛置身事外。
體育老師帶了十幾屆學生,看他臉生,但對這種S班的尖子很熟。
十七八歲的年紀,拿過幾個小獎被別人捧一捧,就自視甚高不可一世,覺得同齡人都是平庸的失敗者。
而李睿是他的老學生,父親還是學校的校董。
也打數學競賽,但成績只進得去A班,純靠競賽跳過高考不太有希望,平日里還是跟著普通班上課。
烈日之下,李睿灰頭土臉,滿頭都是汗,眼眶都是紅的。
體育老師沒多考慮,覺得他一定是被欺負了。
再扭頭看向許霽青時,語氣都冷了下來,“點名冊上沒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少年不發一言,身后有人先搭腔。
“他叫許霽青。”
“……許霽青是吧。”體育老師點點頭。
他摁出圓珠筆芯,在名冊上隨便寫下兩個同音字,“李睿和你一組練習,既然沒有矛盾,為什么不接他的球?”
排球場之間有些距離。
遠處的女生球場被樹影遮了大半,一顆顆白藍相間的小球在高處躍動,對這邊的狀況一無所知。
許霽青泛泛看了眼,漆黑的眼睫垂下,“不會。”
“跳發你都會,墊球不會?”
許霽青站在那,很淡地嗯了聲。
體育老師被他氣笑了。
從教這么多年,再刺頭的體育生也是管兩句就服軟了,誰給他這么甩過臉色?
老教師多少都有點包袱。
新轉來的競賽生,還沒出過什么成績就這個態度,他心里火大,非要讓他當著所有人的面低頭不可。
他把筆插回夾板,“不會可以啊,我們現在學,什么時候學會了什么時候走。”
“先從手型開始,掌心朝上,五指伸直,右手疊放在左手掌心。”
“把你的袖子擼上去,我看著你做。”
許霽青不說話,左手拿球,右手垂著一動未動。
體育老師拉下臉,“我說話你沒聽見嗎?”
他個子不如許霽青高,在他身前一站,發了福的身材顯得有些臃腫,氣勢上就差一截。
但畢竟是在學校。
老師的威壓一放,這片小場地的人都不敢再說話。
空氣驟然安靜下來。
有人撐腰,上下風瞬間逆轉,告狀的李睿也有了底氣,半開玩笑半譏諷,“老師,許霽青怕冷,衣服都焊在身上了,誰也動不了的。”
體育老師還看著許霽青的方向。
少年面容冷淡,下頜緊繃著,一副毫不在意的倔強。
欺負人還有理了。
老師嘖了一聲,“我給你最后十秒,你要是還不愿意伸手,我就幫你伸。”
許霽青還是沒有反應。
體育老師面上一哂,開始倒數,“十、九、八、七……”
半個場地都停了下來,圍著看熱鬧。
等最后一個數字數完,老師的耐心消耗殆盡,他隨手點了兩個身邊的男生,“你們去,把他的袖子掀上去。”
事情鬧到這一步,矛盾是因什么而起,已經沒有人再記得。
他們不如許霽青好看,也不如許霽青受女孩喜歡,被當成新轉學生的背景板那么久,終于有機會能殺殺他的威風。
許霽青淺褐色的眼眸如濕泥,黏黏冷冷的。
被點到的男生不敢看他,仗著有老師做靠山,低著頭一擁而上。
排球脫了手,在藍色的塑膠地上彈了兩下,滾出老遠。
運動服的布料很滑。
操場四面八方都是攝像頭,還手就是打架,會被記錄得明明白白。
許霽青咬肌緊繃,指腹攥得微微顫動,還是抵不過兩個男生用雙手全力向上拽,撐了沒多久,袖口就被拽了上去。
寬松的外套堆疊到手肘上方。
兩個男生撤開的瞬間,圍觀的學生都睜大了雙眼。
許霽青皮膚很白,更襯得層疊的疤痕可怖。
特別是右臂。
除了舞臺劇上的夸張特效妝,他們這些平常人家的孩子,誰見過二十公分長的傷口?